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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计划

追星计划

作者: 雨屋大弟 | 来源:发表于2019-12-18 10:06 被阅读0次

    男人指着天空:“知道上面是什么吗?”

    “云朵。”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天空。

    “云朵上面呢?”男人温柔地看着女孩。

    女孩沉默了,她咧着嘴想了很久,愁眉苦脸地摇头。

    男人笑了起来,仿佛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他蹲下接近女孩,手臂高高地举着。天上什么也没有,可他遥遥指着什么。

    “天上有云朵,云朵上面是大气,大气上面还有星星。”

    “星星?什么是星星?”

    “闪闪发光的,比珠宝还要漂亮的东西,有的走得很慢很慢,有的走得很快很快,你只能看见它的一束光。”

    女孩期待着,摇头晃脑地,却怎么也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我看不见它们?”

    男人牵起女孩:“我带你去个地方。”

    塔楼很高,电梯走了很久才到达顶端。男人对着封闭的铁门看了一眼,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他打开灯,一幅星图映入女孩的眼睛。星图上标满了各种各样的星星,五彩斑斓的煞是美丽。在灯光下,星星的画比灯光还要闪耀,像宝藏一样发着光。

    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好漂亮!它们在云朵后面吗?为什么看不见?”

    男人拍了拍她的头:“这里可是星星城,你总有一天能看见星星。”

    阿月猛地睁开眼睛,那双闪烁着光的眸子暗淡下来,她面前是一片茫茫的灰色,就像暴雨前夕的天空。

    她在塔楼弧形顶的边缘上坐起身子,稍稍伸了个懒腰。她的动作不大,是为了不从塔楼顶上摔下去。

    弧顶破败不堪,大大小小的玻璃渣子还插在组成弧顶的铁架上。阿月要很小心才能躲开这些锋利的碎片,随后稳当地落在地上。

    突然一瞬间,太阳拨开云层,洒下一丝丝光芒,刚好打在塔顶上,被铁架切割开,逃脱的阳光散落在地面上。

    空气中舞动的灰尘显露无遗,在阿月身旁摇摆不定。

    这是一个研究所,各类仪器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椅子堆积在路的两侧。这条稍微干净的路是清扫出来的,路旁的墙上贴着一副星图,上面用阿月看不懂的文字标了每个星星的名字。微弱的阳光只能勉强照亮星图上的星星,阿月曾花了很长时间用画笔把它们摹在纸上,一个个地给它们起名字。

    阿月展开怀里抱着的一沓硬纸,看上去像是那张大星图的缩小版。她满意地对着自制的星图看了许久,随后珍惜地叠起来,抱起它准备离开。

    研究所的外墙上有一个紧闭的铁门,原本该是出入的门上却用锁链绕了一圈又一圈,锈蚀的链条粘在了一起,像一坨奇怪的石块。铁门无法通行,能连接塔顶和地面的只有一条长长的铁梯子。

    阿月从来没指望能打开那扇门,她像往常一样翻身跳上那铁梯子,一手抱着星图,一手搂着楼梯,她像猴子一样灵活。

    她抱着那脆生生的楼梯下去。有风从身边吹过,楼梯似乎摇摆不定,随着自己的双腿颤抖。

    最终平稳落在地面上,她长呼一口气。这个时候太阳刚刚出来,阳光把空气晒成火山灰的味道。如果仔细去闻,能闻到浓浓的烟味。阿月已经习惯了,她是在这烟味里长大的。

    阿月在灰黄的草地上奔跑,她越跑越快,风被她拦腰截开。她要在集市开张之前赶过去。

    市场不大,搭建在破破烂烂的老房区里头,这些老房区都是上世纪遗留的东西,有些窗口还挂着破碎的荧屏。

    已经有不少晨起卖菜的农户在摆摊了。他们要经过卫兵的搜身检查,把车上的蔬菜翻捣开查看,又一捆捆堆起来,最后才能找到自己的摊位,等待开市的钟声。

    大老远就能看见,阿月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带起一阵尘土。于是菜农中的一个大叔挑拣了一些看上去不错的蔬菜,捆起来装进袋子里,只等阿月来拿。

    “阿月,今天有些晚了哦!”大叔指了指集市后面挂着的铜钟说:“就要开市了。”

    阿月喘着气拎起打包好的青菜,递过去几枚钱币,抱歉地笑着说:“卯叔不好意思啊,有些事耽搁了。”

    卯叔有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睛,看上去空荡荡的。

    钟声响了起来,震耳欲聋的,是开市的信号。阿月捂起了耳朵。

    集市的关卡打开,来赶集的人们蜂拥而至,灌入整个集市。

    卯叔瞪着他那深色的眼睛,看了看涌入的人们,挥手让阿月离开:“再不走可不好走咯!”

    他的声音也淹没在人群里,阿月急匆匆地向反方向跑了出去。

    悬在狭窄入口的电线在人们头顶摇摆着,尘土自下而上蔓延开,逐渐遮掩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沾染上口罩、帽子和盔甲。

    全副武装的卫兵在集市入口的两侧维持秩序,看也没看路过的阿月。

    她的家不远,那儿有一条黑漆漆的巷子,窄窄的巷子长满了青苔,青苔一路延伸到尽头,黄黄的灯泡挂在门檐上。

    阿月提着刚在市场买的菜,轻轻打开门。

    “奶奶!”

    屋里应声响了一下,吱吱呀呀的动静。

    满头白发的老人在木椅子上侧着身,茫然看向门口,她瞪着眼睛,却似乎什么也没看。

    “月月?”

    “嗯嗯!我回来了。”阿月甜甜地笑着,扶奶奶坐回椅子里,又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响。阿月瞅着那摇摇晃晃的椅子,眉头皱了起来。

    “奶奶,我给你换的那新椅子呢?带皮垫儿的那个。”

    椅子是阿月从科技垃圾里面捡回来找人修好的,用起来还算方便。

    “我坐这个习惯了,那个皮的太软,不舒服……”

    阿月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个椅子不稳,哪天椅子脚折了可麻烦。“

    “得了!“老人指了指自己灰白的眼睛:”我人又不傻,这椅子好不好我知道。”

    阿月知道自己拗不过奶奶,自从两年前遇上这个老人的时候她就知道。

    “今天吃什么?”奶奶摇着扇子问。

    阿月把青菜放在桌上,顺手把台历顶上那一页撕去,露出来的页面上有一个红笔描写的圈圈,把四月七号圈了起来。

    阿月朝着台历看了一眼,回答道:“我买了些菜,烟肉还吃昨天的。”

    奶奶的椅子前后摇起来,扇扇子的手仍旧摆动,好半天她才叹了一口气:“我想念新鲜肉的味儿了。”

    “烟肉不好吃吗?”

    奶奶咧开嘴,用指甲盖敲敲门牙:“咬不动了。”

    奶奶提过几次想吃鲜肉了,可阿月只买得起能存放的烟肉

    阿月有些难过,她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零碎碎的钱,仔细数了两遍。犹豫了片刻,她在台历下面抽出一些压平的纸币,和手中的零钱攥在一块。

    “阿叔说明天给我带点新鲜猪肉,明天炒给你吃。”

    奶奶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一样:“辣子炒辣子炒。”

    “那我再让叔给些辣椒。”

    阿月把一块烟肉摆上砧板,一片一片细细地切开。

    “奶奶,我的星图画完了,还给它们都起了名字。”

    奶奶笑着说:“晚上读给我听吧。”

    阿月点点头,脸上勾起带些自豪,带些愉快的笑来。

    若有人站在城墙门下向外看,只能看见笼罩在浓雾里的荒野,以及眼前的一条护城河。河水把城墙围了起来,看不见出路。河里总隐隐约约飘着些黑的白的,不知具体是什么。

    阿月坐在没有遮拦的河边,垂着脑袋盯着慢慢流淌的河水。她不知道这河水流向何处,只知道很多人就是在这水里出了城,去了更远的地方。

    有两个地方可以让阿月安静下来,在那塔楼里,或者在这河边。在这里她静得像死了一样。人在远处看她,隔着层层迷雾,像看一尊小小的雕塑。

    “阿月。”

    阿月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男孩。那男孩递过来一张手帕。

    “我没哭。”

    男孩把阿月拉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上的泥土。

    “在想你爸妈?”

    阿月点点头,指着河水说:“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河里游走了,把我丢在这里了。”

    良溪没有说话,拉着她回到了城墙里面。

    良溪拉着她的手,走着的路七拐八拐,似乎比迷宫还要绕。阿月看见路边渐渐多了野草,连空气也凉了些。

    进门后,良溪拿起栓子顶在门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家回不了了,这是我爸的工作室。”

    “有人在抓你?”

    “嗯哼,是那些把我爸爸抓走的人。”

    这里更像一个洞窟,一排排石刺嵌在墙里。在灯光的照射下,角落仍旧灰暗不堪,凹凸不平的天花板上还滴着水。

    良溪神神秘秘地拉着阿月,指了指塞在洞窟里面的庞然大物。那上面盖着一张厚布,不仔细看的话,就像隐没在黑暗中似的。阿月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她咽了口唾沫,瞪着他看。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阿月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没等良溪点头,她迫不及待地扯开厚厚的帆布,崭新的机器出现在眼前,它看上去像是一架梯子,可钢铁的质感和上面的各种配件有让阿月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梯子。

    良溪仰着脸,稍有些得意地拍下红色的启动按钮,整架机器亮了起来,绿色和蓝色的光交替闪过,电缆在钢铁的间隙中伸缩延展,齿轮在旋转咬合,钢铁巨兽似乎活了过来。它仰起头颅,人形的铁架隐藏在玻璃罩子后。

    “这是……这是……”阿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良溪勾着嘴角,拍了拍阿月的肩膀:“我整理了我爸的东西,他以前用过这个时空扭曲装置去处理污水,现在我改良了这个装置,给他取名叫超远距离空间旅行装置。它可以把你送上一个引力奇点,通过引力作用产生的时空扭曲把你传输到我确定好的一个坐标。”

    阿月呆呆地看着良溪:“嗯?”

    “简单了说就是,这玩意儿可以把天空捅出一个窟窿,一路把你送到星星的面前,你就能看到星星。”

    这下阿月明白了,她开心地快要蹦起来:“你真的做出来了!我以为那时候你是为了逗我开心。”

    他微笑着看他亲手发明的机器,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摩挲那冰凉的机器。

    阿月见状,平静了下来,张开五指在呆住的良溪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不开心啊。”

    “没有,我什么时候不开心过了。”良溪立刻否定道。

    阿月心想也是,自认识良溪那天起,他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行动派,忧伤的表情似乎从不会出现在他脸上。

    阿月撇了撇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啊,我也不能给你工钱。”

    良溪看了她一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就为了自己。”

    “为了你自己?”阿月问道。

    “我说过,我良溪要做一个比谁都强的科学家。”

    他丢给阿月一根长长的棍子:“别看了,测试还没完成,把布给盖上。”

    阿月脸上带着希冀:“那这个大家伙什么时候能用?”

    “不要急,我要保证成功率,否则很不安全。”良溪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放心,等运行的时候,只要你听我的,保证不会有问题。”

    “嗯……就下一周吧!”良溪思考了一下说:“下周咱们启动这个机器。我会提前定好坐标,计划就叫做……就叫做……”

    阿月大声接上:“追星计划!”

    “好!”良溪十分同意,他们握了握手,权当项目仪式了。

    阿月在工作室呆了很久才想起要回家,从那里回家要跨过一整条街。她注意到远远地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有人在喊叫着什么。她好奇地加快了步伐,转角发现,街上一条游行队伍浩浩荡荡。他们高举着蓝白的旗帜。

    在高端科学技术被全面禁止的星星城,这样的游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然而这一次的队伍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她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打算偷偷溜走,免得卷入争端。

    纠察官石一卫正带队堵在游行队伍的前方,示意宪兵抓住了队伍最前的十余人。他让被抓的人们跪在地上,拷上手铐和脚链,以防他们逃跑。

    阿月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余光瞥向被抓的人们,她的脚步僵住了。

    早上还对着阿月笑的菜农卯叔跪在地上,拴住他的铁链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只有科技才能救星星城,你们还不明白吗?”卯叔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睛很亮。此刻他像一个老骑士,明明知道眼前是死路还是一往无前。

    “看看每天浮在你头顶的浓雾,怎么净化也不干净的饮用水,一年年增加的死亡率……”

    “散布谣言,该死的巫师闭嘴!”卫兵一枪把子抽在卯叔脸上,鲜血伴着牙齿撒在地上。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人再敢说话。

    卯叔从地上爬起来,瞥了眼身后跟着他的人们。他的眼睛仿佛闪了又灭,灭了又闪。那深色变得极为坚定起来。

    石一卫用猎枪对准了他的胸口:“好好活着不行,你们还要怎样才满意?用巫术把这里变成和墙外一样的地狱?”

    卯叔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摇摇摆摆地站起来,看向人们的眼神变成直勾勾的。他大口地喘息着,把混浊的空气吸进肺里。好像吸不够似的,他疯了似的笑起来,一头撞向石一卫。

    阿月赶在了宵禁前回到家,已经是夜了。奶奶坐在椅子上睡着,她歪着长满花白头发的脑袋,发出轻轻的鼾声。

    阿月给奶奶盖上被子,又站在跟前凝视着这张苍老的脸看了很久,接着蹑手蹑脚地坐在桌子前。她看着桌上已经完成的星图,睫毛扑闪着,泪光不知不觉泛起。她把脸埋在手臂里,悄无声息地抹干净泪水,吸了吸鼻子。她拨开刻刀的盖子,一笔一划环绕着星图上的星星描着。

    午夜的钟声响起,一声一声地敲在阿月心头。

    她扭头看了看奶奶,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在黑暗里,奶奶摸着身上的被子,轻轻放在一边。她慢慢地站起来,半睁开带着病翳的眼睛,摸索着来到饭桌旁,伸出手探着桌上静静摆着的日历。她的手指拂过圈着四月七号的笔迹,眉毛轻挑了一下,又沉下来,带起些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把手里攥着的皱巴巴的纸币展平了,压在台历下边,和原来的钱合在一块。她似乎怕不够平整,还使劲摁了摁台历。

    一天天如同一天天的样子,阳光还是被隔绝在浓雾的后面,空气还是参杂着浓浓的烟味。城墙上挂着一排圆滚滚的脑袋,在雾里分不清谁是谁。护城河里的水“哗哗”地过,把黑的红的白的带走,一并卷走的还有难闻的血的味道。

    阿月靠墙坐在洞窟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滴着水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良溪立在她旁边,也没有说话。

    洞窟里面那台机器闪烁着灯光,似乎刚刚测试过一次。

    “良溪,又有人被抓了。”

    “我知道,昨天我在你后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

    “送你回家。”

    “你以前不会……你在外面多危险啊?”

    “嗯,我知道。”

    阿月盯着良溪的眼睛看了许久,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异样的严肃,眼神却飘忽开来。

    阿月站起身来要走。

    “阿月,我认真的。”良溪猛地拉住她的手,但又窘迫似的很快松开。

    阿月站定了,她没有再往外走,只是低着脑袋。

    “你说你是为了自己,是要变成最厉害的科学家。”

    “我是为了自己,但是也……”

    阿月打断他的话。

    “等你成了世界上最厉害的科学家,那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都得听你的,你把天给染蓝,树给栽起来,把河水捣鼓清一些,让咱们在地上就能看见星星月亮。那时候……”

    “算了,不可能的。”

    阿月抬眼看向身前的男孩,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你说,要是我们没有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要是我们像历史书上写着的人们一样快活,我们会是怎样的?”

    阿月弯下腰,然后又蹲下,她的话带着眼泪:“那我的爸爸妈妈就不会永远待在河里,我也不会遇见奶奶和你。天是蓝的,还能看见星星。”

    良溪追问着:“如果那时候我们遇见了呢?”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等你来找我。”

    良溪咧嘴笑了,笑得很放松,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那就够了。”

    两天后的下午,没有一丝起风的迹象,太阳像往常一样,只有一抹剪影映在厚重的云朵上。整个镇子沉默着,没人注意两个孩子。

    阿月和良溪合伙把机器移动到洞窟的顶上,不远的距离却要了半天,当大轮子缓缓停下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当一切准备就绪,良溪打开玻璃罩子,一手拍了拍阿月的肩膀。

    “我会用通讯器联系你,刚刚跟你讲的啥记得吗?”他指了指机器里的小型联络器。

    “记得记得!”

    “我再说一遍,不要动你胸口的锁,不然……”

    “明白。”阿月答应着,平时不安分的她此时却十分听话。

    “一小时后把你传送回来。”

    阿月坐在机器台上,冰凉的机器包裹住她,似乎与她融为一体。

    再次确认无误后,良溪看着阿月的眼睛,那双眼睛中含着坚定和兴奋。他想要再说些什么,抿了抿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把玻璃罩子盖上,咔哒一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他摇了摇通讯器,电流滋滋地响了响。

    阿月点点头,随后良溪按下了启动按钮。

    阿月感到载着她的台子在不断升高,兴奋绽放在她红扑扑的脸颊。

    良溪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嘱咐她小心,很快,通讯器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看见晚霞下缓缓下降的故乡,看着大家厌恶却又离不开的东西。树杈掉光了叶子,围墙圈着蜷缩的小镇,棕色的烟从烟囱里腾起,桥下流淌着黑红的河,老街上灯火摇摆着聚集,似乎碰撞在一起,又弹开,再汇合,四面八方地涌向同一个方向,像是有人打了一个洞,万物都要给吸进去似的。

    她终于看见城墙外的样子,龟裂的地面,燃烧的枯木,破碎的岩石,还有那永远笼罩的灰黑色的烟雾。她不想再看,无论是墙内还是墙外。

    星星城街道上的火光是如潮水般涌过来的人们,越来越多的人们把机器和良溪团团围住。这么大的动静,即使不是集市开张的时间,全镇的人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人们害怕这如同怪兽一样的钢铁骨架,这分明是科技的产物,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样的东西是毁灭一切的武器,是掌握杀伐权力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勇敢的人们不甘示弱,为了正义和和平,不少人捡起石头砸向机器。无数人谩骂,叫嚣,要求机器停止运转。

    良溪护着那比他大数倍的机器,怒吼着驱赶疯了似的人们。

    “滚开!滚开!别动我的东西!”

    人们用眼睛和手指指着他,用鼻子和嘴巴唾弃他。很快宪兵队就到了,石纠察官高声喝止了愤怒的群众,空气中只留下机器滴溜溜的运转声。

    石一卫低头看着一脸是血的良溪问道:“你是巫师的孩子?”

    良溪明明狼狈不堪,却高傲地抬起头来,放荡地大笑着:“巫师?巫师?我是一个科学家!你抓了我爸爸,现在要抓我吗?”

    人们骚动起来,后面的人为石一卫递上一副镣铐。

    石一卫没有接下镣铐,他上前一步:“你还是个孩子,你说你和巫师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

    “你走开,走远点,阿月在上面,没有我操作机器,她不可能活着回来!”良溪非但没有害怕,他一步步后退的同时,威胁起纠察官来。

    “你……”石一卫皱着眉,收回伸出的手。

    良溪举起手,像是握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剑锋对准了人们。

    “你们都听到了吧!别碰我的机器,谁弄坏了,谁就是杀人犯!”

    人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几乎要摔倒。

    良溪转身慢慢走上前,轻触机器上面的刮痕,抚摸被砸凹的铁皮。他打开连接在机器上的通讯器,上面的电线被砸得变了形,信号显示是刺眼的红色,看上去像是坏了一样。良溪晃了晃通讯器,滋滋的电流声响过,良溪说出第一句话。

    “阿月,你看到星星了吗?”

    天空是那么安静,阿月却没有感到害怕,星星就在前方。

    台子带着她穿过层层云雾,突破那些隔开天与地的阴霾,那厚厚的阴霾外面,居然是晚霞般红色和紫色的光,云朵像泡沫一般被甩在后面,挂在天上的月轮大得使她心颤。

    台子突然停住,似乎是到了那个空间传输的奇点。阿月只感到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世界颜色变得单调但深邃,蓝色最终归化为极深的黑,像是被黑洞吞噬。有人说,整个宇宙是在一个黑洞中的,还有无数的黑洞,里面有无数个宇宙,就像是堆满衣服的旧衣柜。阿月猛然感到,她就像在旧衣柜的一个单间的一件衣服上的一颗纽扣眼里的一根细线间的一粒尘埃。

    在这恍惚的空间里穿梭,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在诱惑着她靠近,如同海盗追逐一辈子的宝藏,或是塞壬妖魅的歌声、嗜血者眼中鲜活的猎物。这时,挂在阿月身上的通讯器响了,滋滋的电流声过去。

    良溪坐在机器的底座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积压的阴霾似乎被升高的机器捅出一个大窟窿,星光从里面倾斜而下,而这只是浩瀚星海的冰山一角。

    良溪的眼睛里似乎住进了星星,在星星上站着一个活泼快乐的女孩,什么也扰烦不了她。

    “真的那么美吗?”良溪眯着眼睛,细细地看那些不易察觉的星光,不自觉地勾起嘴,傻傻地笑着。

    良溪闭上眼,仿佛特别享受此刻的感受,熔炉开了口,凉爽的风和撩人的雨拂过脸颊,他在这炉底的中心,看着身边烧热的汤水,看着顶上咫尺的炉口,看着早已离开炎热炉火的女孩。

    “我们一起给天空染色,一起栽树,让星星城的所有人看见星星好吗?”良溪举起通讯器,说了最后一句话,通讯器闪着红光,他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传达给遥远的她。

    电流滋滋地响了一阵子,又静下来,它似乎坏了,里面没有传出一句话。阿月拍了拍通讯器,不解地看着这个突然发毛病的小东西。

    突然,台子一声不吭地震了一下,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是空间扭曲结束了,阿月前方的绿光亮着,表示超远距离空间旅行的成功。当阿月再次抬头的时候,星星居然就在眼前。她不再去管那个一言不发的通讯器。她呆立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颤抖着伸出手去,玻璃格挡了她的手指,只差一寸。

    像梦一样,只差一寸她就能触摸到她日思夜想的星星,星星上灰白的颜色,炽热或者冰冷的土地。

    这是成千上万颗星星中的一颗,和阿月的想像不一样,它慢慢挪动着,却也不是太慢。阿月能感受到它在离开。它不是很大,巨大的球状的身上闪耀着温柔的光,光芒在上面流动、碰撞,像是偶尔噼啪作响的摇曳炉火。

    她用尽力气向前探去,指节已经感觉到疼痛,她固执地伸着手,却无法缩短这最后一寸的距离。

    她感觉到冷,由心脏传递出的寒意。

    她知道是什么阻碍了自己,她低头看着那凉凉的坚硬的台子,那固定住自己的枷锁。她犹豫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条潺潺流动的护城河、奶奶固执的脸,还有良溪窘迫的表情,她温柔地笑起来。

    她举起安静的通讯器,按下按钮对里面说话,此刻她的声音平缓地不像她自己。

    “我看到星星在动了,它跑的好快。”

    “小溪,我想够着星星。”

    “对不起,但是你不要来找我了。”

    地面上。通讯器吱呀吱呀地响了,里面传来阿月断断续续的话,伴随着沙哑的底噪声。那是无尽深空传来的低语,却被信号转化成纷乱的如同嬉闹的声音。

    良溪知道阿月要做什么了,但他没有再对着通讯器说话。他默默地环顾了四周,黑色的天空下黑色的路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的眼睛一双双地瞪着自己,他喘不过气来。

    “阿月,你真是太自私了。”

    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他还想叫骂些什么,喉咙却被苦涩的东西堵住。他捏着那个被攥得发热的通讯器,眼泪一滴滴打在上面。

    石一卫把良溪揪起来问:“她怎么了?你快把人给我弄回来!”

    “她不会再回来了,你看看你站着的位置,如果是你,还愿意回来吗?”

    几个人从背后抓住他的手,把瘫倒在地的他拖走。

    过了很久很久,信号彻底断了,通讯器再也没有响起来过。不管是当时在场的人们,或是之后再来此处的人们,再也没有人听见那通讯器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太空中。厚厚的玻璃罩子内,一个连着电线的通讯器漂浮在中央,里面“咔咔”地响着,发红的信号条恢复成了黄色,就那么一瞬间,随后又变成了红色。可就这么一瞬间,被压缩成电波的几句话顺利到达路的末端。

    “阿月,你看到星星了吗?”

    “真的这么美吗?”

    “我们一起给天空染色,一起栽树,让星星城的所有人看见星星好吗?”

    它们顺着超越光年的电波,化作噼里啪啦的响声,像寒风中萧索的枯叶,轻轻地在玻璃罩子里回荡,整个世界只有男孩迟来的三个问题。问题的背后是满天闪耀的星光,微微映在玻璃上。

    “咔哒”一声,女孩关闭通讯器,仰起头,深空化作一幅美丽安静的画卷。不知哪方是上下,哪方是左右,又似乎置身在椭圆的画中。那是孵化宇宙的胚胎,那么美的胚胎,一切是静止,似乎时间就这么停滞不前。颤巍巍地,她的右手扯开胸口的锁,从玻璃罩子钻了出去。

    后记:良溪被质控谋杀以及传播巫术罪名,他静静地坐在审判席上,对自己犯下的罪供认不讳。

    再后来,在石一卫纠察官的提议下,对良溪的惩罚由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巫师之子锒铛入狱。

    在他被投入监狱的第三年,纠察官给他送来一封信。

    良溪对着信上的署名看了很久,接着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如下:

    “如果你能收到我这封信,说明我又不听话了,抱歉呢。我要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我还要告诉你,这里是星星城,人们总有一天能看见星星。”

    良溪笑了笑,继续看下去。

    “我来之前没和奶奶道别,她问起来你就说我跑了不要她了。我希望你带着她往南走,走过我在河边坐过的位置。南边有块好地方,那儿不要房租,没人打扰,有蓝的天和清的水。晚上兴许还能看见星星。

    奶奶的生日是七号,可我的礼物没准备好,就把夹在信里的这些送给她吧,她看不见,但是人不傻,能摸得出来。

    我知道这些要求很无礼,毕竟你是大科学家,你要拯救星星城。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们都说这是巫术,但是我相信你。

    对了,我改口了,如果我们是书里的人,我一定会先找到你!”

    他对着这信纸看了许久,随后摸出一沓厚厚的硬纸,纸里掉出叠得平平整整的纸币,这是阿月打工赚来的。他把钱放在一边,展开了那张硬纸,是一幅被刻刀刻得旧旧的手绘星图,它被擦得锃亮,每一个星星都闪烁着光芒。上面标出了所有星星的盲文名字,用手摸上去凹凹凸凸的。

    良溪折好信纸,他没办法把这封信交给奶奶了。这封在星星城漂泊了三年的消息,如今看来却仿佛写在昨天。女孩欢快的笑声在字里行间断断续续。

    他抬头看着铁窗,窗外的天空似乎能看见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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