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似水流年》这篇小说里,作者罗列了一个他自己的时间表,他所写的主人公一直是王二:五零年出生,六六年到六八年,是一名中学生,目睹贺先生跳楼自杀和李先生龟头血肿。六九年到七二年,到云南插队,认识陈清扬。七二到七七年,在京郊插队,与小转铃交好,认识会西夏文会翻译的刘先生,七七到八一年,上大学。八一到八四年,三十而立,与二妞子结婚。八五到九零年,出国,丧父,离婚,回国。
这应该就是王小波自己的基本生平,大差不差。
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似水流年里去了。我所认识的人,都不珍视自己的似水流年。这是王小波的真情告白,因此他才会把她下乡插队、京郊插队的所见所闻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了下来。是的,这就叫做珍爱自己的似水流年的日子。
在《黄金时代》里,我们知道那是一个上山下山,随时被冤,无辜被打的时期,那绝不能算一个黄金时代,但作者却取名为《黄金时代》,为何?"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
在《三十而立》这篇文章里,除了讲到他八十年代在大学任教时的情形,记叙了当时大学里的人情世故之外,也回忆了青少年时期在云南插队时期的所见所闻。正值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时期,作为一个孩子并不知道其中的复杂,但亲眼目睹了贺先生的蒙冤跳楼,目睹了刘老先生的苟且偷生,对于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作者都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贺先生是直接跳楼,作者在内心里是敬佩的;然而对于刘老先生,作者也是同情的,尽管刘老先生的生存状态让人觉得悲伤。刘老先生在被关押之时,"他有时举起手来,用男童声清脆地说,报告,我要上厕所!人家要打他,他就脱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爬上桌子,高高地撅起来。刘老先生就这么个人,似乎不值得认真对待。",是的,刘老先生似乎没有了任何人的尊严,但作者长大之后理解了,现在到了不惑之年,明白了,"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讨回来,可是刘老先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再不能翻账本,每一下都是白挨。因此刘老先生当然怕得厉害。"其实,刘老先生仍然是个有脾气的人,"刘老先生给自行车打气,对不准气嘴,打不进气,就气急败坏,把自行车推倒",这句话看似是闲来之笔,其实是作者有意补充,让人知道刘老先生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在那段特殊历史时期,除了作为一个青少年观察别人,在《革命时期的爱情》里面,他也写到了自己所遭受到的屈辱,自然仍然是用调侃的语气写的,那时他在一个厂里工作,七十年代初,还流行专政和被专政,因此,一个一直做干部的女孩子*海鹰,以帮助他为名,以帮助他免受被游街殴打之苦为名,让他关在一个小屋里,任由她使唤,这种逐渐浸润成奴隶的生活,作者就用质朴的文字细细道来,"七四年春天,我坐在椅子上看院子里的树,一言不发。*海鹰躺在床上看手表,到了一定的时候跳起来说:"走",我就跟她走,跟在自行车背后跑步,从来不问她到哪里去。或者眼看天色向晚,他坐起来递给我个饭盒,说:"打饭"。我就出去给她打一份炒疙瘩来,虽然我也想问问她,成天吃这一种东西腻不腻,但我从来不问。等到天黑以后,她伸个懒腰说:困了。我就走出这个房子,小心把房门带上,自己回家去了。
" *海鹰和我说话时越来越简约,而且逐渐没有了主语。比方说叫我坐直,就说"坐直",叫我给她打饭,她就说"打饭",叫我跟她走,她就说"走",这些话言简意赅,但我渐渐不知道我是谁了。后来她连话都不说了,改用手势:让我坐直往上一指,让我去打饭就指指饭盒,让我回家去就指指门,让我跟她走,什么都不用说,我自然会跟上。她指指嘴,我就开始讲自己过去遇到的事情。这样在她面前我的内心就一片空明,到了该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做。在这些简单的动作里我逐渐产生了乐趣,而且经久不衰。"
令人惊讶的是,作者在九十年代初出版的小说,已经关注并且多次用文字描述了北京的糟糕环境:"再过一百年,人们会这样描述现在的北京城:那是一片灰雾笼罩下的楼房,冬天里,灰雾好像冻结在天上。"(此处文字见于《我的阴阳两界》); "我现在每天早上还要到外面跑步,跑到煤烟和水汽结成的灰雾里。"(此处文字见于《革命时期的爱情)
天才就是天才,能观人所未见,能察人所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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