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日子，我想一个人过

一天晚上，天空乌云密布着，夜色有些深沉了，我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我解开围裙，把手里的鸡排放下，走到换衣间换下工作服，洗了一下手，径直出了门店。我刚要朝公交车站走去，抬眼便看见老妈，她骑着电动车，双脚着地，一只手拐肘拄着下巴，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转。

我大步走上前，和老妈对视了一眼，“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你不是早下班了么，我爸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老妈朝后座拍了拍后座，“刚好今晚要路过这，就顺道来接你了。你爸先回去了。”末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骑自行车，只能挤公交，那要多出多少时间，等你到了家里都夜深了，过来接接你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我一边听着她絮叨，麻利地跨上了后座，人刚一上去，车就开始歪倒向一侧，她使劲脚力，才把车掰回来。

车一走动，便发出兹兹声，扰得我心绪慌乱起来，电瓶车刚驶离鸡排店，老妈的声音合着风声沙沙想起来，有句话，我都听得不是清楚。她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女朋友了，我说还早，我还想玩几年，不想那么早找。

老妈听我这么说，没有再劝说。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可是我抚摸着她脊背的双手明显感觉到她的脊梁骨微微抖动了一下。

良久，她又有意无意的说起我的往事。她说：“你现在还不打算学一下自行车了么！”经她这么一问，我想起自己十岁那年，村里的玩伴有了一辆老式支架型的自行车，那是四个村子中唯一一辆自行车。从来没有见过两轮车子的我我也跟着那些孩子瞎闹起来。同龄玩伴们一个个有事没事都往人家院子里跑，刚开始的时候，人家家长怕孩子们出事，就一个个教着骑，孩子们一窝蜂轮流着学，学会的孩子们都很神气，走起路来都是抬头挺胸的，还没有学会的孩子看着那些学会的孩子，都会艳羡几分。

我因为手脚不利索，学的很慢，时常要人家家长辅助着，扶着，车子才不会歪。如此一来，人家没有多大耐心了，只叫了几个年岁稍大点的男孩教着我。

好不容易学会了，双脚可以正常跨上踏板了，却不想有一次因为自己没有掌控住龙头，车子经过一草梗处时，方向完全朝着梗边驶去，哗哗地连人带车翻了下去，在场的几个大男孩本想去拉住后座，可是俯冲力太大，他们也跟着我一起滚下梗子，索性梗子不是太高，大家都伤的不重。

我因为这么一经历，都不再敢摸一下自行车，现在一想起，心里还咯噔着。

母亲见我不说话，也没打算再说，一时间，我的耳边只吹呼着风声，还有后边哗哧哗哧响着的自行车支架摩擦地面的声音，我转过头看了看后边，是一对情侣，女生横坐在后座上。

电瓶车刚到两路口，母亲选择了离家最远的那条路，要绕着二环走一圈。我有点惊讶，心想平常老妈都是走最近那条，因为她怕电瓶电量不够，可是现在，她走了这条。我没能忍住，自己的肚子又是饿得咕咕叫。

自从在鸡排店工作，我晚晚都是吃鸡排，三块鸡排，一根牛肉棒，就是一顿晚饭，今晚，我很想回去吃，不想再吃鸡排。

“妈，今晚怎么想起来走这条路了？”我问道。

老妈嘿嘿笑了出声，“我想和你多说说话，就我和你，回到家里，只见你爸在一旁抽闷烟。”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里紧紧揪起来了，想想，自己上大学这几年，在家的时间本来就少，寒暑假里，和她说话的时候还真是少之又少，我在家的时间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跟老爸吵闹，不是抱怨他无能就是抱怨他没有心肠，老爸是软心性，老妈打他骂他，他从来不会动手动嘴，都是满脸赔笑，神经兮兮的。

一想到老爸的各种好，我就打住她，替老爸辩解道，“其实他压力挺大的，前些年，顶着压力供我上三本学校，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啊，妈。”

老妈听到这，欣慰了笑了一下，我从后面能看到她的侧脸肌肉微微拉扯着。

我知道，老妈是一个喜欢听好听的话，特别是赞美她的话，虽然是些花言巧语，她和很多很多少女一样，都喜欢听一些半真半虚的话，刚好老爸是一个嘴上功夫了得的人，一个喜欢说，一个喜欢听，他们也就这样过了快半辈子。

离家只差十来分钟的路程时，老妈把车骑了靠近路边，刚好停在灯光昏黄的路灯下，我歪歪头看了看前面，“怎么了，老妈。”

“妈跟你说个事，你别急哈！”老妈把车架支起来，走到我身边，朝一处黑黝黝的草地上坐了下去。

“你说。”我也跟着她坐了下来，用手抚摸着她的膝盖说道。

“这么多年了，你也成年了。我和你爸最大的幸事，也就是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有了你和你妹子，我每晚睡前，总会想自己当时怎么就被你爸给骗回家了呢，他说他是一百个摊位的大老板，我也信了，总想自己跟了他，应该也就吃穿不愁了，”老妈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笑，那个我们那个年代，哪懂什么爱情，都村里的，谁都希望自己家能吃好点穿好点，过幸福日子……跟着你爸，一跟就是二十六个年头，虽然你爸是脾性不错，不爱发火打人，可是他不会做人，每次生病，他总不管不顾，只有你病情实在严重了，他才会管，还有这些年我都没有得到他一点啥……前不久，因为你爸，我连你外婆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这是我最遗憾的事……”

老妈断断续续一讲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股怨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她然后呢。我问她为啥不跟妹妹说这些，只跟我说，她说因为我是大的，让我替她拿个注意。

老妈擦擦脸颊，眼角血红一般，她摆摆手，说：“我想跟你爸离婚，剩下的日子，我想一个人过了。”

“你们吵架了？”我轻问道，老妈不语，只是捂住脸。

看见老妈这副模样，我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也不敢安慰，更不敢替老爸说话。我和妹妹从小到大，听见过她说过无数次离婚，可是每次都被老爸哄乖了，这次，我想她来真了。

老妈的泪痕从脸上消失不见后，她才起身，载着我回家。进入家附近的一片城中村，里面隔着四五米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我们进入巷子深处时，老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车，“对了，刚才你说你没有女朋友，那行，以后你找女朋友啊，不但要找你喜欢的，还要找会和你过日子的，不是你会过日子就行的，得她也会过才行，知道么，儿子。”

我听了，只是点点头，抬腿下了车，老妈推着车进了停车场，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身形像是被重塑一般，腰板直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