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嘉文35岁，还像个小女孩一样，不是颜值，是思想行为，办公室新来的95后，看着都比她成熟稳重。
“赶着做老姑婆吗？”周嘉文自有一套，不是谁都有条件一直当小女孩的。
周嘉文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父母都是公务人员，身体康健，退休后被原单位下属企业返聘，发挥余热，清闲有收入。房地产刚热起来的时候，父母就踩着点在城西买了两套房，一套做嫁妆，一套收租，如今也是正经的市中心。周嘉文工作后自己又在公司附近购置一套小公寓自住，工作稳定，衣食无忧，她何必急着成熟稳重。
也不是全然没有烦恼。
老板说：“嘉文的设计有灵气，又能深刻理解甲方的需求，是我们公司需要的人才！跟客户沟通这些需要低眉顺眼的事儿，就让别人去吧。”换句话是：安心做设计，项目负责人这样的身份，就不要争了。
男朋友说：“我为什么要跟一个30岁外表的20岁小女孩谈恋爱？不应该反过来吗？”
周嘉文说：“不就是因为爱吗？能问为什么，那就没那么爱呗。”
“是吧。”
“那就分手吧。“
所以，周嘉文至今单身。
2、
周末，母亲前一天来过电话说要和父亲一起去体检，不用回家了。
一大早醒来，周嘉文赖在被窝里，想着是起床吃个早午茶，再约上小小看场电影，或者干脆一睡不起了。
小小是公司新来的前台，个子小小的，就得了这么个外号。
小小性格单纯、没心机，周嘉文很喜欢她，一来二去就熟了。有一次K歌喝嗨了，周嘉文送她回家，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住江边高档小区里180平米的豪华江景房，进门的一瞬间，周嘉文有点恍惚，小小撅起嘴巴，把食指竖在嘴巴前，眨巴着眼睛说：“嘘，低调低调。要是让老爸知道了，就不让我上班了。”确实可爱，同样的表情动作，放在一个为三餐发愁的女孩儿身上，会显得特别假吧。
周嘉文正想着，电话震动，母亲的来电。
“嘉文，你爸早起有点便血，你赶快到人民医院，我们马上就到。”
周嘉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想问问什么情况时，电话已经挂了。她听得出母亲刘雅芝声音里有一点儿慌乱。刘雅芝退休前是单位办公室主任，工会干部，单位大小场面多由她镇场，从来冷静从容。
匆匆梳洗换上衣服，周嘉文开着她那辆红色高尔夫，赶到医院时，父母也刚进诊室。
“主要是腹部有时会隐隐的疼，腹胀、泛酸….胃口不是很好……有时候还恶心、干呕……今天早上出现便血……“
父亲周海鹏陈述着病情。周嘉文每周回家，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有任何症状。她观察着父亲，瘦了好些，颧骨有些塌陷了，鬓角的白发从染过的黑发里露出，有些扎眼。
印象里，父母一直是她上大学那天的样子：父亲黑色西装打着领带，母亲淡蓝色的套裙，在送行的父母人潮中，无疑是最显眼的一对，有风度有气质。
这一整天，嘉文安静的陪着父母做各种检查，待天黑回到家，已是皮松肉散，合衣躺下，很快入梦。梦里周嘉文只有5岁，躲在房间门后面，母亲在哭，父亲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你走吧，滚到那个狐狸精身边去，这个家不需要你。”母亲恶狠狠的说。父亲猛吸一口，把烟头死死的摁到烟灰缸，起身往门口走，嘉文冲出来紧紧地抱住父亲的腿，大哭：“不许走，不让走。妈妈，你别让爸爸走。“，撕心裂肺，却发不出声，醒来已是一枕头的泪水，冰凉。
周嘉文以为这一段记忆早已烟消云散了，不想只是埋得够深而已。
3.
父亲的化验结果需要一周以后才能出来，从胃镜检查图片看，情况不太好。
周一一大早，周嘉文先到公司上网查了一下胃炎、胃溃疡及胃癌的相关资料，比预想的还要坏，
她手脚冰凉，要到这个时候，才真的希望有个人可以抱一下，或者靠一靠也好。
一整天无心工作，周嘉文脑子里一直绕着的问题就是：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她最该做什么？
三十年来，父亲爱她宠她，给她最好的，最重要是他知道什么是最好的。5岁那件事之后，周海鹏留下来了，他尽其所能挽回妻子的心，让性格强势的刘雅芝重拾对他的信任。从那时候起，嘉文知道，父亲爱她，远甚过自己。
结婚，生孩子。这是父亲最大的心结。他说过，希望嘉文不因为父母的期望选择婚姻。但终是期望的，他担心他们老两口走后，女儿在这个世上无所依靠。
虽然没有正在交往的男友，周嘉文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姜昕伟。五年前的分手，就如同两个孩子闹别扭，一个说：不跟你玩儿了。
另一个说：不玩儿就不玩，谁稀罕。
他们之间唯一的分歧是：你能不能偶尔成熟一点？你又能不能偶尔也长大一下？
分手后半年，姜昕伟就结婚了，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三岁多了吧。今年年初时，离婚了。这些都记录在姜昕伟的朋友圈里。周嘉文总觉得这些记录是为了让她看见的，虽然五年了，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又好像随时会见面一样。
4、
周嘉文记得，姜昕伟有一个高中同学叫高峰，在市人民医院麻醉科，曾经一起吃过饭，是个热心肠的人，游戏打得特别好，印象深刻。
周嘉文拜托姜昕伟约高峰。姜昕伟秒回，就好像在等她的信息，约在第二天下班后医院附近的西餐厅。
“还是川菜馆吧。“周嘉文记得高峰是四川人，爱吃大肠。当初那餐饭吃得很不愉快，嘉文最痛恨大肠，不管是形状还是味儿都倒足胃口，幸好一场游戏握手言和。
姜昕伟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后补了一个OK。
第二天，周嘉文提前一小时下班，回家换了一身：浅色的毛衣外套，配暗花长裙，加一个腰带，看起来温柔、高挑，知性，是姜昕伟之前喜欢的样子。
提前5分钟到达。这在周嘉文以往的异性约会经历中是绝对没有的，她的原则是：迟到并控制在30分钟内。姜昕伟曾十二万分的不理解。“不是时间问题，是姿态问题。”周嘉文笑嘻嘻的解释。
推门的一瞬间，周嘉文一眼就看见：依然是天蓝色的棉质衬衫，卡其色休闲裤，无框眼睛，看起来干净，一如从前。从前，周嘉文最喜欢他干净，清爽。
寒暄之余，高峰到了，大家边吃边聊起了周海鹏的病情。
事实上，这是一次成功的约会：周嘉文和姜昕伟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没有尴尬，几乎有点回到从前和朋友聚会的感觉；高峰看了周嘉文带来周海鹏的胃镜片子，虽然不太确定，但他认为没有嘉文想象中严重，答应请同事再帮看看，检查一出来，第一时间通知她。
饭后，周嘉文没有开车，姜昕伟送她。狭小的车厢了，舒缓的音乐中，气氛很好，极适合暧昧，但暧昧不合适周嘉文。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不是要找高峰？“
从前，直来直去的是他，拐弯抹角的是她，一个埋怨为什么不能直说，总是要猜，一个生气能不能有点情商，直通通不伤人嘛；这样的说话方式，今天终于反过来了。
“前女友找前男友，通常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们还有机会吗？”周嘉文意味深长的盯着姜昕伟。
姜昕伟倒是有点猝不及防：“你知道……我结过婚了。”
“知道，结过，离了。“
“应该不会这么快有女朋友吧？有也没关系，还是可以有机会。”
“我有小孩。”
“跟着你前妻嘛。在朋友圈见过照片，漂亮又乖巧的样子。“
姜昕伟感觉有点接不上招，整个晚上这个女人表现得守时、为别人着想、周到，直接，甚至很有情商，她完全不是他曾经认识并且交往两年任性的小女人周嘉文。
“昕伟，我很认真，希望你能考虑。“车已经停在周嘉文小区门口，她看着姜昕伟的脸说，在他回话之前，开车门，跳下车，关上门，径直朝大门口走去，嘴角轻轻的上扬。
周嘉文突然想起小小，她终究和小小是不同的，她从来没有与世隔绝过，这世间冷暖她时时感受，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只是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长大于她，不过是切换另外一种模式。
二十分钟后，周嘉文给姜昕伟发了一个微信：安全到家了吗？早点休息，晚安。
没等回复，关上手机上床睡觉。
5.
周海鹏的胃镜活检报告出来，胃癌早期，还好发现得早，医生建议做切除手术，不出意外，可以恢复。结果比预想好很多，嘉文立刻跟医生敲定手术的细节和日期。
自从跟姜昕伟见面后，周嘉文几乎每天都他聊父亲的病情，已经参与了，这个时候，帮帮忙也顺理成章。
见着女儿有男朋友忙前忙后，周海鹏心情格外好，手术顺利，恢复起来也格外快。
虽说重新开始一直没有正面答复。姜昕伟和周嘉文确确实实在约会，下班后偶尔去看场电影，偶尔回家看看周海鹏，周末偶尔也会带着姜昕伟的女儿逛逛游乐场、儿童乐园。周嘉文一向都有孩子缘，办公室里凡是见过面的谁家儿女，没有不跟她玩得开心的。三岁多的小姑娘还没那么多心思，带着她玩儿就能喜欢上你，周嘉文很在行。
一切都在朝她想要的样子发展。
6、
这天，周嘉文约姜昕伟到父母家吃饭，对方支吾半响，才说在前妻家。
“喔，是有什么事儿吗？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周嘉文尽量体贴。
“没什么不方便。她今天下车没太注意，被后面抢着过道的电单车撞了，胳膊、腿都摔伤了，不算太严重，但手脚活动都成问题，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那你忙吧。如果有需要，叫我。”挂断电话，嘉文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照顾前妻，不在她之前预想的范围。
一连好几天，姜昕伟没有任何消息。
周末这天，周嘉文实在忍不住，径直到姜昕伟家，门铃响了没人开门，但屋里有人的动静，周嘉文耐心等待，又过了好一阵子，门才开，姜昕伟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脸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我发信息了。想你了，想过来看看你。”
“我能进去吗？”
姜昕伟愣了一下，才让开门。
周嘉文这才看见，客厅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三十多岁，圆脸，齐耳短发，微胖，皮肤白且光洁，看不出高矮，居家服，模样倒是也很居家。
姜昕伟介绍：“薇薇妈妈，我前妻。厨房火开着，你先随便坐。“场面留给两个女人。
嘉文微微点头：“你好。我是周嘉文。“
“我见过……照片，昕伟的前女友。“
“也是现任女友。“周嘉文从来不输场面，这有赖于母亲教导的，要有教养，不能露怯，嘉文从来都做得很好。
“没听昕伟说起有现任女友呢。“前妻语气有点嘲弄说。
“坐吧。你看我这手脚不方便，招呼不周了。这几天也多亏昕伟照顾我。“
“我听昕伟说了。照顾你是他应该的，毕竟你是薇薇的妈妈。“
周嘉文太厌恶这种场面了，表面平静下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她未必不会，但有什么事是值得这样做的呢？
她逃进厨房，姜昕伟正看着她，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会儿。我们出去聊。”
两个人坐在小区凉亭的石凳上，都透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甩头就走，以前你都是这样。“昕伟说。
“我想走的，但不舍得。”
“以前你不会。没有什么人和事让你委屈自己。“
嘉文扯了扯嘴角：“人总是要长大。”
“嘉文，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很认真的考虑我们的事。我想确认我的心意，想确认之前导致我们分手问题，现在还是不是问题，想确认这五年来新增加的人、事是不是会成为新的问题。”
“有答案了吗？”
“没有。你确实变了，会为别人着想了。这要是在五年前，足够理由让我们可以结婚了。但现在，你知道情况复杂多了。”
周嘉文想一会儿，她听到自己说：“确实复杂多了，但是还是值得试一试，你说是吧？ “
周嘉文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后背已经浸湿，她很少出汗。
她高估自己了，原来她只是装出长大的样子，照成熟的样子做而已，从父亲生病她想要找个人靠一靠的那一刻，她的长大之路注定还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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