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鱼,每年需要逆流而上奋力游泳数千公里,回到自己的诞生之地;有一群人,每年跨越万水千山,长途跋涉重返故土。这些人的名字叫炎黄儿女,这个归家的时机叫春节。
春节,是植根于黄皮肤中国人血脉里的乡愁。每当农历一年即将走到尽头,对于春节的记忆就会被唤醒。人们纷纷朝着家的方向,翻着年历掂量着日子,带上自己辛勤积攒了一整年的成果,踏上回家的征程。那是过去漫长一年的终极使命。
好像谁也说不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春节进入了倒计时。只知道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回家的行囊。
春节,好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空降到了面前。但它真是无迹可寻吗?那倒不见得。假若撇开日历不看,其实春节,早就偷偷地在各个角落留下了痕迹,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春节,总是欢乐的农历正月便是春。农历十二月在公历的一月还是二月画下休止符,其实每年都不大一样。只知道寒冷的冬日走到了尽头,偶有闲暇的时候放眼望向天空,阳光洒落的缝隙里能发现一点朦胧的痕迹,氤氲的雾气和暖阳交织,那是春的邀请函。北方的雪积了厚厚一层,童心未泯的人躺在地上打滚,转眼就白了头。而南方的乔木依旧苍翠,躲在枝桠里的鸟儿唱得很欢,百姓人家露台上晾晒着的腊肉,也蕴藏好了一冬的陈香。这些,都是春节的精气神。
当离家求学的孩子们和背井离乡在外闯荡的游子们结束了一整年的辛劳,行李箱迈开小短腿尽情撒欢,划过光滑的瓷砖地板、跨过车站的凹凸不平的隔离带,终于踏上通往家的水泥路。主人脚步不止,轮子快马加鞭,奏出跌宕起伏的圆舞曲,卷起了一阵风,连尘埃都带着期待的气息。这是春节到来的号角,每年从大江南北不约而同地响起,呼唤着那些归家团圆的急切的心。
我曾经离家在外地求学工作多年,过去交通往来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回家单程一趟,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个小时,年轻气盛的时候总觉得,与其在路上耗这么久,倒不如将时间花在其他更有价值的地方上,比如社交聚会。因为在心底里懂得,朋友或有聚散,但家永远会留在原地守候,所以心里对家的挂念很是寥寥。即便是这样,每当春节临近的时候,对于家的思念还是会不断涨满,淹没对期末考试和年终考核的担忧,一心只想往家里奔。后来离开学校走进社会,人情冷暖经历多了,这种情绪又更甚几分。新闻里总说春运是全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大迁徙,学生时代放假早,总能错开高峰。后来这份幸运连同学生身份一起湮没在生命长河里,才真正揭开了这场大迁徙的真面目。等结束全年工作来到车站,早已经是人头攒动,分流的铁栅栏九曲十八弯。急迫的心情被人群中涌起的一路飙高的热量烘烤,不知觉的又盛了几分。所幸目之所及都是同样等待归家的人,那种洋溢在脸上的幸福在空气中扩散,尽管焦急,但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红,是春节永恒的主题“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魏晋南北朝燃起的香火,袅袅飘过数千年时光,在听见号角之后,用香气为春节的到来蓄力造势。我不曾在临近春节时分去过北方,只晓得在岭南地区,从家家户户飘出的蜡烛线香味道,构成了鼻尖上的春节,形成了关于春节过年不可磨灭的记忆。那是脑海里一幅宏大的场景,里面有着眉开眼笑的邻里百姓,鼓鼓囊囊的都是对来年幸福的期待。可见春节有够狡黠,借助气味悄悄地宣告自己的到来,让人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它的温柔乡。
五彩缤纷的颜色中,中国人对红色情有独钟。红色热烈、张扬,将人们对于新一年的满心期待表露得淋漓尽致。“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红色的对联敞亮亮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家的心愿和祝福,质朴又坦诚,一如国人的纯厚秉性。不单单是家家户户门前的那一抹艳丽,大街上、行道树上高高悬挂着的红灯笼,是春节独一无二的标致,好比新嫁的小娘子,满心雀跃和期待。这大抵是春节它能够想到的最轰轰烈烈的出场方式。
年夜饭,老餮的天堂披上了红艳艳的新装,有了香气的点缀,锣鼓陆续闹了起来,春节还有不得不提的最诱人的部分——味。作为美食之邦,泱泱中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无论东西南北方,各家各户都卯足了劲,备上满满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为迎接春节的到来献上十足的诚意。南吃年糕北吃饺,家家户户不重样。各式菜肴都被赋予了吉祥寓意的名字,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都浓缩在这一桌子的菜里,吃饱了胃,也暖了心。但是我最惦记的,还要数家里做的一道特别的开胃菜。
家里所在的小城,白萝卜长得好,来自太阳的热量都毫无保留地被转化成了糖分,当地人喜欢管这种萝卜叫“甜水萝卜”。小臂般粗壮白嫩的萝卜,削皮洗净,然后就要接受刀和砧板的洗礼。做这道开胃菜,切萝卜是个技术活。切条不成,太散,萝卜水分多,泡着泡着就化了;切片也不妥,泡久了会软,筷子功再好也夹不起来。最好还是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不宜过厚,否则味道不透内里,吃着不得劲;太薄就跟切片无异,所以做一切事情还得要讲究一个度。切好的萝卜块争先恐后地蹦进瓦缸里,等待着在醋的浸泡中重生。形容一个人吃醋,以往都说“打翻了醋坛子”,如今的人潮流,什么都喜欢创新,非得说成是“柠檬精”。不论怎么个说法,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酸。而这酸萝卜的精髓,自然就是醋。往装好萝卜块的缸里倒醋,刚好淹过顶层萝卜还不行,须倒到最顶点往上一分,才能确保完全隔绝空气,确保萝卜不会氧化发黑,从而腌制出一坛成功的萝卜。一块好的酸萝卜,阳光下色泽白里透亮,牙齿咬下去脆而不生,醋完全渗透进萝卜的每一个细胞,微微酸味将萝卜的清香彻底激发,在齿颊萦绕不散,让人食欲大振。萝卜至少要在醋里泡上三天,才能彻底祛除萝卜本身的涩。小时候少不更事,总是等不及开缸的时候,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地摸出几块萝卜尝鲜,结果涩得直龇牙,倒是为童年添了不少乐趣。
前几年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总嚷嚷着要让久离家的我,过年吃点好的,于是特地起大早去海鲜市场买海参,回来与尚未下蛋的母鸡同煮,做一道海参鸡作为年夜饭大菜。那时在家的时日短,也不晓得这道菜的具体做法,只记得海参必须要提前一天浸泡,做的过程中要小火慢煨。老人家对儿孙的疼惜,并未说出口,都浓缩在一道菜里,化作了血肉。爷爷做出来的海参,外表绵软,内里依旧紧实弹牙,将母鸡的精华都锁在了体内。最憾不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爷爷离开后,我再未曾吃过如此鲜美的海参鸡,它成了我的人生中,关于春节最大的遗憾。
说到遗憾,近些年国家禁止燃放爆竹,总觉得年味少了点儿。烟花虽美,但终究比不上爆竹响起时,那种欢脱和热烈,让人们对于春节的祝福和祈愿,在星火中尽情绽放。
严冬历尽春会来,过去一年的不如意,都会在春节的喜悦中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和快乐。
零点的钟声已经响起,你找到春节的踪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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