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这个地方

      今天下午，我坐车回到汽车站附近的惠安路，看到路边拥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走近一看，一位三十上下，头戴长舌蓝帽，西瓜似的滚圆肚皮上穿着一件短袖衫，胸前绣着”Kappa”大商标的青年男子挡住路过的私家车讨钱。使我震惊的是，我看到那个嘴角向左扭曲，脸带憨笑的男子将他撒拉着拖鞋的一只黑脚塞进汽车的轮毂前边。一开始我以为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疯子”。司机掏出一块钱给了他就离开了。没想到这位蓬头垢面的男子迎面扑向另一辆正面开来的宝马车，车速老远看着够吓唬人的，可是这男子不要命似的冲向车前方，司机及时刹住车又给了他一块钱。我估计那可能是个“傻子”，脑子可能多少有些问题。他的举动不时惹得路边凑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我就索性多站了一会儿，这时过来一辆拉货的车和一辆出租车，我想他肯定又会冲上前去讨要，结果他站在那里动也没动。我就等着看他是不是又会扑向后面开来其他的出租车。可是，他还是扭着嘴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去向出租车司机去要钱，直到后面来了一辆崭新的奥迪车，他就毫不犹豫的冲向那辆飞驰的车，幸亏刹车及时，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但他仍旧毫无顾忌地将他的那只撒拉着拖鞋的那只黑脚塞进轮胎前方。那司机见此景无奈的给了他一块钱。看到这种场面，我就默默离开了。随之我的脑海里浮出两年以来在神木这个地方所耳读目染到的种种情景来。

      神木在陕西的最北边。说起这个地方，你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能够燃起熊熊烈火的煤炭资源。是的，这是个盛产煤炭盛产财富的地方。多年以来，这个叫做神木的地方一直以一个财富传奇式的面目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你说你在神木或者你是神木的人，立马就有人会反应出神木是个好地方，神木是个能赚钱的地方，神木人是有钱人，神木的街道全是宝马良驹，全是奔驰越野。是的，这是一个赚钱的地方，这仅仅是个赚钱的地方，这是个豪车满天飞的地方，人们仅仅只把它当做了赚钱的地方。

      那里有煤，一片广褒无垠的土地之下埋藏的全是财富，是神话，是事业，是成功，是楼房，是豪车，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不可再生之源。如果你还有一番理想或还是个有些抱负的人应该去那个地方一展身手，做一回人上之人。那是一个人人向往而不得往的人间天堂。你说他是天堂，我一点也不反对。看看那一座座拔地而起银光琉璃的大楼，你无法把这和一座小县城联系在一起。夜幕降临之时，看那光彩夺目的闪闪灯光，宛若一个现代化小都市。还有路灯杆上架置着的盆栽和鲜花，广场上的雕塑，墙壁上的广告，你会慨叹，真是富有啊！你说富有，我也找不出不富有的理由来来驳斥它的富有。

      我没有兴趣站在马路边欣赏豪车的习惯，可是，一辆辆豪华气派的奔驰宝马保时捷硬是钻入你的眼皮之下，你逃也逃不过，躲也躲不掉。每当一个形态婀娜的美少妇独自驾着一辆奥迪越野车在你面前迎风招展而过时，你望着车尾拍出来的烟尘有说不出倾慕与崇拜。大街上装饰堂皇的酒店宾馆常常给你带来思想上的飞跃，带来无尽的遐想。对于这样一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你有多少理由去拒绝呢。

        一直以来，我想说说神木这个号称全国百强之县的地方。我只知道我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一个地方，一种文化，一番现象，一际潮流，不是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能说得清的。我们的学术界思想界不知多少精英多少专家坐在那里整天研究，分析，也未能弄出个卓然让人欣慰的成绩来，更何况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是，我还是想说说这个地方，说说我的记忆。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我想一个人与一个地方也是讲究缘分的，无论你有多爱这个地方亦或是你有多么不爱这个地方，半点都由不得你。就像我给别人说，我需要钱，但我不爱钱，有人就会笑我是傻子一样。

      从2011年第一次走下汽车，踏上这片沙土，放眼四顾，蓝蓝的天空之下，我一时被这片茫茫无边大地所惊秫。站在这里你看天是圆的，天和地向四方无限伸展而去，最后相接于太阳下山的地方。我知道我站的这片大地就是曾经创造了无数财富神话，缔造了无数传奇人物的那个叫做神木的地方。自小，我就生活在关中平原的黄土地上，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大世面，没遇过大人物，更没享受过高级优厚的礼遇。世代农门，吃着农家的粮，喝着农家的水，自小，骨子里淌着土地的汗，流着贫穷的血。第一次踏上这使人视野足够开阔的地方，近距离接触到这样一个流传着财富神话的地方，难免好奇，难免惊讶。这里有山，有风，有土地，有沙，有石，也有水。有农民，工人，干部，也有像我这样千千万万个自四面八方而来谋生求活的流浪者，打工者。两年以来，总共不下十次踏上这片沙土之地，见到这土地上的人，听到这土地上的鸟叫流水声，说不上有多喜欢这个地方，也说不上有多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两年以来，我双眼所看到的，双耳所听到的，还有各种感官所感受到的一幕幕一丝丝促使我产生了写写这个地方的冲动。

        去年冬天我给小强说，我看到神木的大街上一边跑着奔驰宝马一边跑着小驴子拉车，车上装满白花花的小莲花白，一位老农坐在车辕前方，手里挥动着鞭子驱赶着驴子向前走，与路边的豪车高楼相比，是多么的不协调。这种小驴拉车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长大后再也没有见过。而在神木街道我有幸见到，我至今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被冠以文明，卫生，富裕，和谐的地方至今还保留着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我不知道这是对古老文明的沿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说不上来。所以我以后每次走在各种大街小巷上都特别留意除过狂奔乱跑的汽车以外还有什么能使我大开眼界或是勾起儿时记忆的稀奇事物。

        每次出差神木都要去一个叫做柠条塔的地方。柠条塔是个村子，村子不大，而够热闹够繁华的，该有的，不该有的，应有尽有。从神木到柠条塔一路坐着大巴，放眼窗外，车辆仿佛狂奔的一匹匹战马，车后扬起的沙尘宛如咆哮的一层层海浪。 汽车如长龙一般，路面如泥潭。一路一路的储煤塔，一路一路的废水坑不时会给你的眼睛增添几道亮丽的风景。大巴车行驶在路上，路边废砖、废铁、废木头，废气、废渣、废水泥，钢筋轮胎满地是，坐在车上就像坐进了婴儿的摇篮一样，摇摇晃晃，这摇晃与摇篮的摇晃是不一样的，这摇晃足以使你的五脏六腑摇出来，摇的你神魂颠倒。除了惨不忍睹的公路，断壁残垣处处是，没落的村庄，破旧的房屋，荒芜的沙土，荒原上长满枯萎而去的树，长满发黄而死的草。各种修理部，加油站，招待所，按摩的，吃饭的一切尽扑入我的眼帘。真的是万里荒漠一片天，有囱烟，无人家。仰天长叹百余年，物犹存？人何在？。这一路最吸引人的还要属那几十个支撑国民经济的煤矿了。既然煤矿这么多，为什么一条人走的路都如此破败不堪？不是想致富，先修路么？一个个问号像月牙一般打在我的脑海之中。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富国强民之道，究竟什么是“富”，究竟什么是“强”？我觉得这都是一个值得认真探讨的问题。

        有时和张琨走在路上聊到这里的小孩，这里的小孩子从小就很不幸，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在各种尘沙飞扬的季节里，你在街道上很难看到一个活蹦乱跳乱跳的小朋友的。一个看不到小朋友乱跳的地方是缺少生机的。想起前几年，我们政治课本上学过一篇有关神木医疗，教育改革的小文章。说神木县实行医疗教育改革，看病全报销，上学不要钱，当时我们都好奇，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在农村由于贫穷多少个孩子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多少个生命因为没钱而早早离去。我想，既然这样一个在全国试行民生改革的地方，当然值得我认真观摩学习，这样的民生改革我们只听过欧洲一些发达国家已经成功试行，而我们陕西神木就是头一个，因为神木富有。既然如此，那么我想这里的老百姓一定生活的很安定，很自在，很平静。医疗、教育两座大山已从老百姓的肩上卸掉，还有什么理由过不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呢，还有什么理由拼了命得去挣钱呢？我常常带着疑问和不解来到这里，观摩来观摩去，而我发现的并不是我原先所设想的那样。这个地方的人民百姓并没有我想象之中那样安定，乐业。每次坐车，出租车司机们恨不得吃掉乘客身上的钱也恨不得吃掉乘客，狮子大张口，好像我们个个都是开银行的似的。有时，四五个司机争着，抢着把你往他们自己的车里拉，恨不得把你卸成八块。你说是热情吧，没有见过这么热情的，热情的把你拉上了车就没再见他热情过。遇到讲理的还好，遇到个不讲理的，倒霉。吃个饭，质量好坏先不说，就那饭钱足以让你张口结舌。我有时真想不通这么富有的地方，为什么一点也不吸引我呢？

        离神木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镇，叫店塔镇。我去过镇上一位老农民的家里，我想靠近神木县的农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至少要比我们那厚土地上的农民强多了。我走进农户一看，两个中年妇女坐在一个没有围墙没有大门的院子里哄小孩，院子北边是一溜砖头房，极其简陋和寒酸。我知道像这样的农户在这里不止这一家。看到这些你实在无法把这一切和一个全国百强县联系起来。你无法再去想象别人眼中所羡慕的那个神木，就好比一片树叶，你看到了它的阳面而忽略了它的阴面而已。很多的时候，欺骗我们的往往是我们的眼睛，是我们的感觉和我们的想象与推测。

        今年的煤炭形势不太好，神木的支柱产业受到威胁，神木的经济收入捉襟见肘，老百姓陷入极大恐慌之中。写了这多，我并不是要预测神木的未来，也不是要破坏神木在人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我只是想说许多事情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好，也并非我们想象中那样糟，看到好的，也要看到糟的，这样人类才有可能生生不息。

                  2013年9月1日于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