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着。蛋黄一般的太阳挂在后脑勺上,飒爽的午后街巷里空无一人,偶尔从某个院落中传来几声愤怒的狗吠,不久便悄无声息了。兔尾巴草夹杂在几处不知名的草丛里发育的旺盛,完全不顾一旁的门庭。几株核桃树挂满了绿油油的圆果,隔着几步遥想望着。
我百无聊赖地走着,只想随处转转,看一看今日的乡村。就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土路上,我看到自己某一天拉着羊儿奔向乡野,又急急地从日暮时分归来;我看到父亲拉着一车车色泽光亮的苹果,小心翼翼地使着劲,缓步挪向前方;我看到母亲一手挽着竹笼,一边望着路边别家的门楣,一边若有所思地低头走向果园……而如今行走在这早已荒草横生的狭窄小巷里,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害怕。
巷子尽头是连片的果园。苹果树、梨树、山楂树、核桃树、椿树,被人为区分开的田垄一块一块的栽植于此。此刻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从街巷中穿梭出来,我却闻不到丝毫收获的气味。连接村舍与田野的第一处果园是刚娃家的。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他和两个姐姐是最忙的,一会帮父母摘苹果一会装车,简直忙的不可开交。可谁家不是呢?对面的堂哥家,往下的邻居家等等等等,袁家村方圆几公里的土地上,谁家不是早出晚归忙采摘忙秋收呢?九月份的北方,天气日渐微凉。此刻的田野上,杳无人迹,哀嚎的野猫偶尔从花椒树下窜出,吓人一跳。
顺果园往南走,豁然开朗处便是下高埝塬上最肥沃的一块麦田。在这块腰带一般的麦田上,从东往西分别散落着儒柳村、丁沟村、袁家村、文家村和郭家村,五堡人世代为邻,共同耕耘着这片能浇上水的“好田”。放眼渭北高原,这简直是福地。不管是东山上的孙塬还是西沟畔对面的坡头塬抑或是更远的小坵塬,都不能与这块“好田”相比。农业社时期的线线辣子,到后来的粮食生产基地,再到以后作为铜川苹果的种植地,这块“好田”身上的鲜亮标签令袁(堡)文(堡)高(堡)郭(堡)丁(堡)赵(堡)人骄傲,嘴角仿佛长上了翘起的尾巴。
南塬坡下是袁家村人的祖坟。我的祖父和祖母就埋在那里。那是南塬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坐南面北,居高临下,俯瞰着我们整个袁家村。农忙时站在田里,劳累时仰起头就能看到那片花圈耸立彩纸飘摇的所在。父亲前多年在爷和婆的合葬墓前栽了两颗柏树,后来竟长成参天大树,我曾从田里望到。而今却再也看不到了。那片风水宝地越来越热闹,本就不大的一片地块日渐拥堵,昔日的老街坊们摩肩接踵,毫无人间比邻而居时的从容、悠闲和洒脱。
遥望南塬,南塬越发模糊。黄豆地、小麦田面目全非,替代它们的是隔墙而治的煤堆,汽车修理厂和花卉种植园。那是一片浇不上水的旱地,也是一片被高速匝道切割开的土地。小时候,我不止一次和江鹏、刚娃、建龙们坐在地畔上,俯视那些疾驰而过的汽车。我们最远去过的地方是县城,除此之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们似乎也不想知道外面。放学回家,厨房里是母亲热好的饭菜,吃完饭,小伙伴们要么做作业要么跟着大孩子去放羊,一切简单、朴素而幸福。
秋风里,满塬的物是人非。我走了一圈,竟没遇上一个熟人。枸桃树长满了无人照管的田野,野狗从这片田地冲向另一亩果园。在我的记忆里,这是谁家的与谁家的。在野狗眼里,这是一片荒野,根本没有区别。
秋风吹拂起来了,来自西北方向,我抬头看向云。云正被霞光万里裹挟着,亦步亦趋。夜幕将要降临,我仿佛又听见了羊儿想要急切归圈的咩咩声。
2017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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