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菜园

秋天的菜园里，穿着绿裙子的白菜身躯日渐丰满。绿辣椒藏在叶片下面躲猫猫，红辣椒则兴奋地和大葱对话。萝卜在泥土中按耐不住了，商量着什么时候群英荟萃。金色的夕阳下，菜园充满了勃勃生机，像一个巨大的宝藏吸引着我。

老人与菜园

如果我跟你说，管理这一片庞大菜园的，是一位老人，一位80岁的老人，你肯定会惊讶地张大嘴巴，我和你一样，不亲眼所见我是不敢相信的。

张伯伯就是这个菜园的主人，他退休前是企业干部。现在，阳光早已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镀成了古铜色，他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双眼炯炯有神，他自豪地对我说：“九年了。”

是啊，九年，历史上那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也只有八年的时间，而九年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他通过辛勤的劳动，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谱写了一首怡然自得的田园诗篇。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要说他的菜园，他的院子里单单枣树就有盘枣、冬枣、胎里红等四个品种，石榴是秋天的赞歌，美人蕉红似火，喇叭花爬满了篱笆，凌霄引高树偷醉斜阳里。

我问：您的老伴和儿子住在城里，您自己不孤单吗？他笑了：四只花猫五条小狗陪着我，还有六只大白鹅！他精神矍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彩，那是年轻的灵活的光彩，绝对不属于意志消沉的人。

如果我跟你说，他是生过两场大病的老人，如今一直带癌生存，你的内心会不会涌起深深的敬意，为生命的顽强！

口腔癌动手术给他的脖子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他一说话，那疤痕便像蚯蚓般蠕动，声音受疤痕的牵扯有些微的飘忽，他努力控制疤痕下没有了弹性的肌肉，把每一个字清晰地传达给我们。前列腺癌让他度过了一段在病房里辗转的岁月。

后来，他搬离了城市，选择了郊外的土。他和菜园共生，一季又一季的耕耘与收获，迎来日出，送走日落，就在这一天一天时间的流逝中，张伯伯的身体越来越好，越来越健康，他乐观而旺盛的生命力像这片泥土中滋养的瓜果、粮食、蔬菜。他说要是没有这片土地，自己早已化为了灰烬。

如果我说，他是一位人生遭遇过重大变故的老人。二十年前，他美丽的女儿被歹徒谋财害命，痛失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张伯伯的天黑了。

但是天总会黑 人总要离别
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而孤单的滋味
谁都要面对

如果我说，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张伯伯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他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对过去的苦难微笑提起，又能如此精彩地开垦晚年。他是那种能够记住过去，准确地看到自己如何衰老，却永远活在当下的老人。

这样的老人在世间实在难以遇上，要么沉湎于过往，要么恐惧未来，人生的磨难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死亡他们通常显得焦虑，唯独对当下常常以不知所措的木讷搪塞过去。

老人与菜园

让我们重温这段话：

活着，痛苦还是美好？你千万别糊涂，死人都还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去死。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告别张伯伯和他的菜园，在暮色四合中我回归自己的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