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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我的城,我的梵天城

我的天,我的城,我的梵天城

作者: 小元书简 | 来源:发表于2019-03-02 17:37 被阅读45次

    当我从短暂的午休中醒来的时候,那个日渐丰满而妖娆的阳光正在一旁盯着我,半边身子被她的一只胳膊紧紧地缠着,暖暖的,酥酥的,仿佛要融化了一般,而身子的另一半,正隐藏在早春的阴影里,僵硬而沉默。

    这是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回忆往往都定格在午后的某一个细节,十分清晰,或者无比模糊。这或许是人类匆忙进化留下的缺陷?或者,是我们慌慌张张长大而来不及抹去的痕迹?

    很多回忆到后来就变成了想象,漫无边际,这并非刻意掩盖真相,但真相也往往无从证实了。

    所以,上面的,以及下面所有的,回忆或者叙述,或真或假,将不再重要,哪怕有刻意的遗漏,或者精心的雕饰。

    回忆,必须自由而任性。

    那天我趴在课桌上午休。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午饭后不久,我本想找本书来读一读,但觉得眼皮很涩,困乏难支。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时我每天的睡眠时间是足够的,困乏与睡眠无关,那只是午饭后的一个程序,无法跳转。午后困乏的感觉伴随了整个高中生活,高中生活结束的第一天,这种感觉就没了,飞了,无影无踪了。

    那天的午后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当困乏的感觉袭来之际,我就趴在了课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睡去了。

    哪怕再短暂的睡眠也会有一个梦!梦是有气味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梦的气味似乎一模一样,弥漫在教室里。

    如果你从每一所教室外面走过,就可以闻见这些一模一样的气味。

    若干年后,当你试图回忆这些气味的时候,你正饱受严重发作的鼻炎的困扰,那些气味到底能给你什么样的嗅觉刺激你已经想不起来了,你大约只能用初长出来的毛茸茸的胡须,或者初次潮红的脸颊来旁注,证明这些气味曾经有过。

    教室的窗外是一排高杆女贞,一年四季,面无表情地绿,暗绿,似乎世故或者老成。

    在树与教室之间,你可以行走,在行走之中你可以抬头,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了。

    八十年代的天空。早春的天空。云朵在天空中简单地排列着。

    天空的下方,是辽阔的桐城西乡。大别山到此戛然而止,然后流出两条大河,两河分为三支,一路氤氲,一路弦歌,绕过无数的丘陵,最后汇入烟波浩淼的湖泊。

    当我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河冰正被上涨的水哗地一下冲开了,岸柳发芽了,桃花一树一树的,妖冶无比。高大的河堤外边,农人精心地平整着他们的水田。

    农闲季节,他们背着加工好的塑料袋,卖到大江南北;或者翻来覆去地讲一些谚语,讲“武不过东乡,文不过西乡”,讲“隔河两状元,五里三进士”,或者“穷不丢书,富不丢猪”,然后逼着自己的孩子背书、写字。

    当孩子考上初中的时候,他们骄傲;考上高中的时候,他们骄傲;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们骄傲。

    他们的骄傲持续不断并无处不在。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让早春冰凉的泥水竟有了一丝丝温暖,让贫瘠、单调的乡村生活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是的,从早春开始,桐城西乡的大地上就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绿色开始随处可见,紫云英和油菜即将大片大片地盛开,早播的秧苗开始将覆着的塑料薄膜一点一点地拱起。农人抬起头,乐呵呵地看着上学或放学的孩子挤满了乡间的小道,看着他自己的孩子的步伐是如此的坚定而矫健,看着他在一群孩子里面是如此的出色而与众不同。

    若从田畴之中放眼东北,不远处可见高冈卓立,这就是我读书的地方,名为梵天之城,大约过去曾有大寺耸立,四时香火烛天,日日暮鼓晨钟不绝。桐城西乡向重佛教,向西皖公山三祖寺为禅宗六大祖庭之一,陶冲王屋寺为临济正宗道场,安禅师度化雉鸡和稠禅师伏虎两则著名的禅宗公案就发生在此,大约可见当时佛雨普沐。梵天城地形绝佳,高阜峨峨,遍植佳木,四周濠堑绕绿,传言那里是商汤放桀的居巢故地,但没有任何人相信,距此不远还有一处高冈名为妲己台,有何来历,亦未在史书中留下任何记载。当我趴在课点上沉沉睡去的时候,有时不免担心我那粗鄙的酣声会不会落下去,惊扰了那位坏脾气的末代帝王和那位聪明绝顶的末代艳后。

    那位帝王虽气数已尽,终究没有被惊醒,神话里的艳后依然风华绝代,只有少年的鼾声和口水一起,依旧在每日的午后,恣意流淌。

    那天醒来之后,上课铃声一定清脆而悦耳,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老师们一定神采奕奕,他们温文尔雅的班主任,儒风士骨的方老师,幽默风趣的胡老师,恃才傲物的潘老师,漂亮伶俐的雷老师……你一定还记得英语老师诡异的笑容,数学老师滑稽的胡须,物理老师鄙视全班的眼神,……如果是在古时,他们一定还会背着双手,踱着方步,拖着大戒尺,长须飘飘,一脸傲然,走进教室,顿时吟诵之声突起,摇头晃脑一片。这里自明季社学、清时书院以来,香火氤氲之中,铃声一直不断,你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着青衣小帽,跟着先生后面吟诵,头一直往后仰,一直往后仰……

    很多年后,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也做了一名老师,当我看见我的学生们那些青涩的胡须,奇怪的发型,不合时宜的装扮,各种故作潇洒,各种不以为然,我丝毫没有意外。像我们当年,菩萨,和尚,师傅,徒弟,蚰子,跳骚,……一个个身怀绝技。菩萨那种古怪的字体,每一粒字,你恨不得都要把它的笔画重新顺一遍;徒弟会各种乐器,跳骚会各种歌曲,和尚会说相声,偷看武侠小说想仗剑江湖的,偷偷写诗抒发诗情骚意的,踢球、抽烟、喝酒、暗恋、臆想的,在校园内外风光无限的……那就是一堆成长的张望,奋斗的迷惘,青春的颓废,充满了渴望、骚动和困惑。

    若干年过去了,北门口的影壁,园中园的芭蕉,池塘边的老藤,操场上的黄昏,梧桐树下影影绰绰的月光,石头墙外的喃喃私语……如同课桌上宁静的午后,以及午后宁静的酣声,在夜夜潮涨潮落之中,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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