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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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公号三联生活周刊（ID：lifeweek）
不久前看一部日剧《拿错钥匙的方法》，讲一个杀手意外失忆，与一个落魄的演员调换了人生。面对着空荡荡的记忆与人生，一头雾水的杀手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然后在纸上写下自己当下所掌握的，关于自己、关于世界唯一的认知：姓名、年龄、血型、所持金，需要物…….
这个场景让我有很深的感慨。当一个人面对一个混乱未知的世界，唯一可以依赖的，竟然只有一张纸和一支笔，帮你重新寻找线索、安置秩序，也消解一定程度的孤独。
过去十年来，纸、笔、以及写字这件事情本身，似乎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远离我们的生活。英国的一项调查说，1/3的英国人，笔的唯一用途就是签名。估计中国人也差不多。
「美日·美字」
但另一方面，它们又并未真正离去。而且，我们似乎又重新爱上了那些技术先知们宣告我们不再需要的东西，那些缓慢的、效率低下的、但带着人的体温的老派科技：黑胶唱片、胶片、记事本、钢笔…….
比如黑胶唱片，2015年黑胶唱片的全球销售额达到1.71亿美元，创下自1997年以来的最高点。
2001年就已经宣布破产的宝利来胶片相机也死灰复燃，并在年轻一代中重新成为时尚。
最神奇的是，Moleskine记事本风靡硅谷的技术精英，理由是“喜欢它的简洁与高效”。
人就是这样善变。冷冰冰的机器对久了，渴望人的温度。虚拟的空间待久了，渴望真实的空间，真实的触感，真实的交流。不久前，互联网还是我们逃避现实的乌托邦。如今，互联网已经成了焦虑的源头，网络与屏幕之外的时光突然变得很珍贵，比如听一张唱片，读一本纸书，写一封信…..
还是史蒂芬金说的好，“或迟或早，一切旧的都会重新变成新的。”
去年，澳大利亚记者写了本书《实体物件的逆袭：真实的东西，以及它们为何重要》（The Revenge of Analog：the real thing and why they matters），详尽分析了这股后数字经济的潮流。
按照他的分析，这并不仅仅是我们对老派科技所代表的那个更简单的世界的乡愁，也不是某种一时兴起的街头潮流，而是因为它们允许一种更复杂的表达，更深刻的连接。
“我们面对的选择并不是数字或实这种简单的二分法恰恰是数字时代操纵我们的方式之一：1或0、黑或白、三星或苹果。现实从来不是这样黑白分明。相反，现实是多姿多彩、质地丰富、情感层递的——也许不那么高效，不那么完美，不那么高速——但正是这些特质契合了我们人性中固有的不完美，从而创造了一个我们与世界之间更亲近可触的界面。”
我想起不久前在东京郊外遇到的那家叫kakimori的小小文具店，日文的意思翻译过来大致是“书写森林”的意思。真是个好名字，这家店也果然有点魔幻森林的味道。
后来在youtube上看到这家店的介绍，才知道店主叫广濑，他的祖父在二战后开了一家小文具店，专卖钢笔和圆珠笔。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就扩大到一些IT产品，比如复印机。但到他这一代的时候，遇上一个大众消费和互联网的时代，这样一个小小的文具店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大部分人认为笔和纸对这一代人来说太古老了。但我始终相信，书写仍然重要，无论对于思考、产生想法、与他人的交流。”
除了窗明几净之外，在这里，你首先感到震惊的是一种极致的秩序感。纸、笔、墨水、以及各种配件，全都井井有条的被安置在各种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木质架子与格子里。而且，你不得不佩服日本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创造力，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文具，竟然能衍生出如此丰富的色彩、形状、质地与风格。
选好纸、封皮、布料带子、以及各种配件，就可以定制一本属于你自己的记事本。而当这个记事本被郑重其事的交到你的手里时，仿佛它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命运就是记录来自你笔端的字句。
除了笔记本之外，这里还卖钢笔，从十几万日元的到几千日元的都有，但并不区别对待，每支钢笔都被郑重其事的摆在木制的架子上，每个架子边上都放一本小小的本子，质地极好的纸，可以随意在上面涂涂写写。
钢笔架的旁边就是墨水架，每一种墨水都起的极为文艺的名字，比如苔色、山吹色、青钝色、沙堡色、文艺复兴蓝、勃艮第酒红……还有一款叫“晨雾”的墨水，在白纸上聊聊涂上几笔，果然像烟雨季节里灰蒙蒙的清晨。
店员过来，提醒我这些墨的颜色之间微妙的差异，以及适合什么样的场合。
从kakimori出门走几步，就能到他们另外一家专门调制墨水的店面。
在这里，你会忍不住感慨，原来在“写字”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有趣的时光。而那些纸和笔，虽无生命，却是有尊严的。你会关心们从哪里来，谁制造了它们……而一旦你对它们投之以关心与注视，就会感到一股难以割舍的缘分。
东方的古老智慧曾经对“物”赋予极大的尊重，尤其在日本。去年在国内出版的《和纸之美》一书中，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这样写道，
“每当我展示心爱的纸张之时，见者无不为之倾倒。见纸之人，均有所体认。好纸惹人怜爱。惜纸加深人们对于自然的敬念，以及对美的爱怜。”
也许我们对于纸笔的轻忽怠慢，正是因为消费社会里的我们太习惯了物的“暂时性”的本质。我们从超市买一把粗制滥造的廉价圆珠笔或者一叠打印纸，用上一会儿，随意弃置。物就是用来被替代的，不仅纸笔如此，还有上一季的时装或者下一代的iphone。
为此，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张海报，“写字，是思念一个人的时间。”
在《神雕侠侣》里，程英一遍遍在纸上书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是一个人的情感与笔尖碰撞之后，其中的思慕、喜悦、伤痛，在纸上留下的最动人的印记。
不仅情感如此，思维也是。比起键盘与屏幕，思维与纸笔之间的通道显然更加直接、畅通。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心理学的研究证实手写与思考之间的关联——手写越流畅，就有越多的脑力被应用于认知活动。也就是说，写的越流畅，思维越敏锐开阔。
所以，写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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