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大雁了吗?”
“哪里?”
“那,从公园外面,飞到了公园这面。”
“哪里?”
“那。”
“哪里?这么黑,你还能看到吗?”
“没有,我是说刚刚。刚刚天还没有黑的时候。”
“哦,刚刚我应该还没有到吧!你到这里多久了?”
“挺久的了。下午的时候我就来了,我推掉了所有会议的饭局。”
“你觉的那里不舒服吗?生病了吗?”
“没有。”
“身体挺重要的,如果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原本我是想去接冬冬放学的。”
“冬冬不是已经上四年级了吗?不用人接送了吧!”
“是不用,只是我突然就想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去也不是不可以。”
“说不定,说不定她会嫌弃我。她已经长大了,不像小时那样了。”
“额,也是,小女孩都这样。她们会莫名一下子就对父亲反感。”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们说如果父母离婚,四年级的小孩子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跟那方。”
“什么?你要离婚?”
“恩。我打算……”
“怎么了吗?你俩不是好好的吗?”
“发生了一些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解决的?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倒还真是老夫老妻,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也知道孩子。你知道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
“孩子?她还小,能懂什么?”
“你没看新闻吗?经常是父母离婚后,孩子就跳楼了。”
“只是个例而已。这么多人离婚,又不见那些人的孩子全跳楼去?只能是那些人没有给孩子做好思想工作。”
“咳,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要先和她说清楚。让她知道离婚是什么,让她知道她有权利选择跟着谁。”
“那你觉得她会选择跟着谁?”
“跟着她呗,大概率是,但那又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要早两年的话,这还说不定。”
“咳,这么看得开?孩子都不要了?”
“怎么不要?她是我的孩子,这还跑得了?”
“呵,现在孩子不认爸爸,大把。”
“那肯定都是一些特小的孩子,连爸爸是谁都还分不清那种。”
“可未必。人都会有选择性遗忘。不想记得的就统统忘记掉。”
“哪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样,岂不是每个人都不会有烦恼了?”
“小孩特别容易这样。就像你,你应该也忘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了吧?”
“但我没有忘记我的爸妈。我的所有亲人我都记得。”
“那是因为他们一直陪伴着你。这样说吧,你还记得你小学三年级的全部同学吗?”
“全部?”
“或者,少些,一半就好。”
“一,二,三,……”
“怎么?你班里不可能就只有六个同学吧?”
“等等。”
“算了,想就没有意义了。你觉得孩子长大会后,没有人问起时,他们会特地去回想一些已经忘记了的人?”
“等等,你刚刚说陪伴。我又不是不可以陪伴她。我可以,至少一个月去看她一次的。”
“那如果,她被带到了你见不到的地方呢。”
“对,那个女人,她会这样做也不奇怪,她肯定会这样做,那个女人。”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上个星期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别,别提了。”
“如果不愿意……”
“她出轨了。”
“怎么会?你确定了吗?”
“确定,虽然我还没有亲自去抓破他们的奸情。但是,我才不想见到那样肮脏,那样恶心的场景。”
“……”
“一个结了婚十几年的女人,家里有老公,有孩子的女人,还有外面乱搞。真,真是不知羞耻。”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出轨的?"
“她,她……。我都不想说了,我一碰她,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
“或者,或者只是你想到了呢?都已经多么年了,她应该不是会出轨的那种人。”
“嘿,照你说,出轨还要看人。她以前吃鱼汤都从来不加芹菜,现在呢,她干芹菜能吃下一碗。”
“这,这和芹菜怎么能一样?”
“……”
夜色渐渐深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到了公园南边的三颗大榕树上。榕树下那片晕开的月色,填满了整个湖泊。湖泊上,荷花已经微微合上花蕊。一只青蛙从荷叶上跳进水里,把立马把那缕水中荡漾着的月色划开了两大份。整个公园已是静悄悄的一片,有一只流浪狗不知从哪个方向走来,悄悄地在长椅下趴下。它用身体卷在一只椅脚上,露出长长的舌头,发出可怜的低鸣。一阵阵凉风带着浓郁的绿野气息从长椅后方的林木里吹来,依稀还伴随着一些夜里来跑步的年轻男女的悄悄话。
刘格志把旁边的皮包拿到怀里翻弄着,从里面掏出了一盒还未拆封的香烟。他把香烟放在椅子上,又在皮包内外翻看了好久,才又翻了一只精致的银色打火机。但是,当他想到这个打火机的由来,他便动起了一股想要把它扔进跟前湖泊的念头。最后,他把放在长椅上那包还未拆封的香烟扔了出去。香烟把那湖泊里平静的月色全搅乱了,但这种杂乱只是持续了不到两秒。随着落水声过去,几圈湖面上的涟漪消失在漆黑的岸边,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他突然觉得抱着皮包有些热了。他把皮包往身边随意一扔,紧接着又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他用手指顶松了一格皮带,把束在灰色西裤里的藏青色POLO衫拉出,又把衫领处最后系着的两粒纽扣拆了开。他觉得挺着的腰很累,于是便把身体微微地向前弯下,把手肘撑在大腿上。当他顺手把那副无框眼镜从鼻子上摘下时,他触碰到了湿润的鼻梁,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上,星月却异常的璀璨,异常的繁闹。他双掌捂着脸颊,开始发出一阵阵间断的、低沉的呜咽。随着他身体不自觉的抽动,他那油滑的背头已经有选择性地把他前额的那些白发全抖落了下去。
月光下,那只长椅边上的流浪狗站起了身,他好奇地侧着耳朵,像是在仔细地辨别什么。但很快,它又继续重新趴伏了回去。
刘格志婚姻已经快二十年了。他自己也没想过,那个在他最困苦时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竟然会不顾及他,不顾及与他的家庭,出轨了。他吃力地回想着,把他同她未婚的五年时间,已婚的二十年时间,统统都回想了一遍。他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生意太忙没能抽出时间去陪她。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她熟睡时去翻看她的手机;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请那些无聊的所谓侦探去跟踪她;他还觉得,那些照片都说明不了什么,而且那些照片未必就是真的。越想,他头上的头发就越是被挫得凌乱。他拍了拍脸颊,又在大腿上捏了一下,可是,他感受到了所有痛疼。他又把旁的背包拿过来,翻出了手机。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老公吗?你今天是要回来吃饭吗?。”
“爸爸,爸爸今天要回来?”
电话那边的声音只是和往常一样。刘格志原本是打算提离婚的,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他只把声音修正得尖尖的,就想和一个三岁婴儿说话一样。可是,他连最后那句短短的“再见”都未能装出来,就不自觉地把电话挂段了。
夜色更浓了。刘格志已经拒接了两个她的电话。他又从皮包里掏出了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擦拭几下后,他又俯下身体去,清理了一下皮鞋尖处的泥泞。他张开手臂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便把纽扣系上,夹着皮包便离开了,
在月色下,长椅上的打火机亮得刺眼。那只流浪狗依旧紧紧地用身体绕着长椅的椅脚,发出可怜的低鸣。
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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