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船
秋收把同学给叠的小船仔细地压在语文书的倒数第二页里,语文书大,这样痕迹小一点。他不能让父亲看到这纸船,父亲不准他和同学讲话,也不能收同学的东西。被发现父亲会很气怒,一巴掌打得他跪得瘫下,像7岁那回收了一个伙伴的纸糖回家一样。秋收没有哭,瘫下了又很快跪起来,喘着气耳根泛红看着父亲。倒是父亲哭了,在给秋收涂了药膏后,半夜在钨丝灯泡下续续地低声哽咽。秋收没有睡。
按理说,这回的小船应该丢掉,像以前一样。但秋收不舍得。画纸上有漂亮的女老师帮着画的小鱼,画纸是同桌乔湘教着叠的小船,叠完了送给了秋收。乔湘折的是最简单的折法,折得笔直,雪净,秋收看着怪好看的,想留下来。
父亲拉了拉挂着的风铃,是叫秋收吃饭,“把作业也拿过来。”秋收去拿吃饭的碗,想着父亲不喜有吵声,家里为什么又挂着风铃,傍晚风吹着,风 铃总是在昏黄里叮铃响着。父亲把菜都摆好,拿过秋收的书包,把作业拿出来,又再翻了翻,把书包放在了沙发上。秋收嚼着饭等着父亲的提问。
“这次考的进步没。”
“爸,我是第一名。”
“进步也没什么用,读书好究竟有什么用,”父亲没有再说,看起了电视。过了一会说,“洗了碗就早点睡。”
“嗯。”
秋收在挂书包的钉子上放下了一根小线,把小船也像挂风铃一样挂在了床头。
转眼要毕业考了,教导主任又劝说了父亲一遍:“怎么总想着不让孩子读书呢,秋收这孩子懂事,成绩好也不惹祸,初中时你就不让他读,现在要升高中,又不让他读,我们是不同意的。义务教育你懂吧?现在义务教育也有推行到高中的趋势,高中也应该读……”
父亲把退学申请砸在课桌上,感到这教导主任比劝让秋收读书的支书更难对付,“我不懂,我能懂啥。”父亲推开门,走出去了。秋收站在墙角,没 有跟上去。他又听到教导主任在电话里说:“我嘛,我管这事干嘛,一个重点高中的分数我能放过?明年校长就要退休了……”
秋收考重点高中不为了好好学,也不怕父亲不让他读——会觉得遗憾。他为了乔湘的一句话,乔湘说:“我要考的话,就考市重点高中。”父亲不让他和同学说话,他在学校只和乔湘说过话。乔湘站在栏杆前,用手比出一只白鸽:“你看阿,我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风里的白鸽,我这只鸽,影一掩就不在了。”说着墙壁上漫过昏昏的橙色,阴黑在幢与幢之间被风吹着,天已经晚了,乔湘手里的白鸽也不见了。
秋收想过午后阳光照进林间道,婆娑的有点树荫,乔湘就和他走着,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笑,我看着你脸上的笑,你也又笑了一个。醒来秋收一头的汗。
乔湘和左右的同学嘻嘻闹闹,,老师也和她搭着话。“秋收,来一起玩阿?”秋收站在后门,一瞬间像影子鸟飞出了教室。
拍毕业照,男生们把秋收挤来挤去,都不认识他。秋收站在了最后一排,没和乔湘一条线,“站好嘛,”“看着前面”。拍完乔湘没有找他,径直地往校外走,走出了他的林间道。
秋收站在桌子上,把纸船解了下来,放进了抽屉,以后纸船不能在他面前游了。录取结果下来,秋收进了重点高中,乔湘也进了,但没读。乔湘跟着父母去了外地,读了另外的高中。秋收用手比着白鸽,不让白鸽爬上窗帘透过的白光,白鸽只是飞在阴墙上。父亲走了进来,秋收从桌子上翻下来站好。父亲左手提着喝了一半的酒瓶,右手把装满学费的信封放在书桌上,“高中放学你能回来得晚点。”说完出去了,客厅响起了电视声。
秋收在高中不得不说话了。第一个找上他的是王雨松,班里的刺头,就看不惯秋收从来不说话。秋收下课,他就堵住前门后门,不让秋收出去,让秋收说话,才放他出去。秋收就坐回了座位。放学王雪松又让人把秋收的书包藏起来,秋收找到天黑才回家。父亲看到他果真回来的晚,脸上每天都不高兴。秋收脸上没有变化,只是没有表情,一样的吃完饭,一样的干家务,不同的是家务比以前多了一些。只有在睡前,秋收看着小纸船,脸上会呆一会儿,和小时候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王雨松做了班长,成绩也好,也倦了欺负秋收,去找其他的乐子。每次看到秋收也不再是挑衅的眼色。有一天体育课打篮球,王雨松点背,总投不进球,又被高二的学生盖帽,就想拿秋收出气。打半场赛王雪松就与秋收对,秋收刻意避开他,宁愿不进球。王雨松追着秋收,推了好几把,秋收还是一直躲,王雨松就拿球直砸在秋收身上,秋收摔到了手臂,一痕痕的血丝。“是不是不会说话!打什么球,被欺负不会说话是吧。”说着又拿球砸去,几个男生上来拉住了王雨松,“算了,算了。”秋收站起来,拿着球砸倒了王雨松头顶护栏上的花盆,王雨松落了一头的土。“你干什么。”秋收只说了一句。抹干净了脸,王雨松却没有言语,只是往教学楼里走去。
从那以后,秋收没有被人打扰过,好像王雨松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纸船在不停的变皱,笔直的棱边也磨得发毛,秋收不大愿意去碰了,碰多了更皱。父亲还是每天拉着风铃叫秋收吃饭,风铃用的时间久了,声音变得嘶杂,有点刺耳。父亲有时也为秋收的好成绩高兴,在不醉的时候和秋收说很多话。“爸,换一个风铃吧。”秋收嚼着饭问。“换什么!你知道这风铃是什么,不要提换!”说完父亲用力的拍了桌子,喘着气。
“那你说啊!是什么,你从来不会解释,只会教训我!”秋收第一次顶了父亲。
“我教训你!”说着父亲一巴掌打在秋收的脸上。秋收满脸都红了,放下了碗,走出门去了,没有听到屋里难听的撕心哭声。当晚秋收在读过的初中门外坐了一晚上。
到了秋收高考这一天,秋收走着去考场,在要走出一个小巷子时,王雨松和几个人堵住了他的路。“也没什么事,你就别想去考试了。”秋收没有说话,手上还在钻铅笔。“你是不是奇怪我来堵你我不用考吗”王雨松脸上泛着笑,“我还真不用考,我爸让我复读,明年我直接有保送的资格。”秋收听过王雨松是干部子弟。
秋收听了在墙根蹲下了,他读书不为了好好学,也不怕父亲不让自己读,那也不怕考不了高考。王雨松以为秋收想晃他,趁他不注意跑出巷子,就也笑着和秋收蹲在一起。抽完了一支烟,王雨松看秋收还是没动静,“你小子倒真是怪。”说着踢了秋收一脚,然后把伙伴的电摩骑了过来,叫几个伙伴把秋收架上了电摩。秋收看着王雨松的脸,王雨松也看了回来,“还是不说话。”
王雨松把秋收送到了考场,推着秋收进了校门,然后离开了。校门口的负责老师凑了上来,一把夺过秋收的准考证“怎么才来啊,在哪个考场,在这个,快跟我走!……”
到了查成绩的时候,秋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雨松打来的,“兄弟,考的怎么样,考不好也别怕,还是来我们学校复读,我让我爸给你安排。”
“没事。”秋收挂了电话。
高考完的一个月里,王迪每天都来找秋收,拉着他打篮球,或是去找别人聚会。秋收都不愿意,还是被拉着去了。一天,两人推着自行车回到秋收家里,秋收父亲出来看到了王雨松。秋收父亲突然很激动的向两人走近,“你是王雪岩的儿子!”
“叔叔,对,我是王雪岩的儿子王雨松,叔叔你认识我?”
“我当年看到你你九岁。”
“哦,这倒是……”王雨松还没说完,秋收父亲突然扑向王雨松,把王雨松的自行车撞倒了,王雨松也倒在自行车上。秋收父亲就势掐住王雨松的脖 子,用力发狠。
秋收冲上来使力想扳开父亲的手,却被父亲挡了回去。“滚开!”
“爸!你干嘛,你是不是疯了?”说着秋收又冲上来阻止父亲的手。
“我疯!你知道他是谁?!”父亲的声音简直像低沉的野兽。
“他是谁,他是我朋友啊。”秋收见没有办法,力气也没有父亲的大,就咬父亲的手,父亲受疼松开了手,王雨松也顺过气一脚踢在秋收父亲的身上,父亲踉跄坐在了地上。这边王雨松难受的呼吸顺气,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但父亲没有停手,突然又暴起要去掐王雨松,王雨松恐惧的一脚踢向秋收父亲,秋收父亲身子向后倒着,后面是一个离地两米的地下巷道。秋收担心的是王雨松再被掐住,奔过来护住了王雨松,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跌下了深壁,地下巷道一阵断裂的骨响,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爸!”秋收哭着跑下巷道,心脏收紧的看着满身鲜血的父亲,觉得头脑欲裂。
“你过来,你过来,,”父亲还在喘气
秋收跪着到了父亲面前。
“他,他是王雪岩的儿子,王雪岩是当初害死你妈的人,你妈当年走夜路去给你买药,在路上被王雪岩撞倒,他怕摊事开车就跑了。第二天你妈死 了,他倒带着儿子来给我道歉了,说法律管不到他,也没人看到是他撞的,让我好自为之。镇上的支书,家里的长辈也让我封口……我为什么不让你读书,读书了当干部就害人吗,这些读书的都不是东西……那风铃不能丢,那是我要送给你妈的,你妈却没能回家看到,我要挂在家里哪天她回来就能看到了……你是我儿子,我不该打你,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担心你阿……”
秋收跪在地上低着头,听着父亲断续说出这一段话,然后父亲也随母亲一起去了。天空下起了暴雨,王雨松哭着趴在地上,听完了地下巷道里的话,雨打湿了三个人,冲刷着秋收父亲身上的血,也冲刷着几个人的过去。
王雨松终是站了起来,歪歪撞撞的走向大街,避开了一辆又一辆在暴雨下不停刷着雨刷的车,远离了这地方。留下秋收一直跪在这里。
再见乔湘是在离到大学报道只有一天的时候。秋收把纸船放到初中的河池里,想一切就像纸船往远处飘去一样逝去,自此他只有未来没有从前。秋收看着纸船飘了没多久被水草挡住了,停在了河中的水旋里。秋收望了望,向纸船走去,往水旋走去,想把纸船拿出,再随水飘走。一股暗流却带着纸船又往前去了。秋收站起来抬起头,看到了乔湘。乔湘看了看秋收,把纸船从河池里拿了上来,用毛衣擦了擦水。“就这么想让以前过去吗。”
乔湘说她知道秋收报的大学,也报了同一所大学。
“当初走了没告诉你一声,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舍不得你这个同桌。”
“王雨松在一个星期前找到我,告诉了我你的事。也告诉了他父亲和你家的事。他把他的保送名额给了我,把我的志愿改成了你在的学校。”
“你知道吗,王雨松其实是我们的初中同班同学,他就坐在我们后面的最后一排,他看到,你永远只和我一个人说话。”
乔湘又用手划出了一只白鸽,这一次,另一只白鸽也跟着翱升,在昏昏的墙面上舞着,直至飞到了碧海蓝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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