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  仓

                    胡宝林

        蜀仓得名与诸葛亮有关。

        这里地处关中西部，渭河南岸，秦岭北麓，按说离蜀国四川还远着呢，但是蜀国大军一来，就扯上了关系。传说，诸葛亮当年六出祁山，屯兵于五丈原，与司马懿隔河对峙。诸葛亮亲率大军，走栈道、翻秦岭，劳苦远征，急于决战。而司马懿被诸葛亮火烧葫芦峪之后，吸取教训，闭门不出，以逸待劳，打起了消耗战。诸葛亮天天派人挑战，司马懿不理。诸葛亮干脆送了套女人衣裳给司马懿，意为司马懿像个女人一样胆小，但司马懿笑纳了。历史上两个最智慧的军事家顶起了牛。

      一日一日相持，蜀军粮草渐渐减少，后方押运的粮草到达尚需时日，怕军心浮动，诸葛亮心中暗暗焦急。怎么办呢？孔明不愧为孔明，他派兵士到二十里外探寻，找到了一处山塬，这里山包连绵簇拥，居高而下临渭河川道，两边为深沟，烟雾萦绕，最好伏兵，后与南山相连，易守难攻，可进可退。兵士将山包用木栅栏围了起来，顶上铺上席子，顿时，一个个山包成了“粮仓”。为了逼真，席子上撒上了小米，惹得鸟群不断来啄食。魏军探子看到了鸟群啄食，探知蜀兵自南山押运粮草而出，屯于二十里外，粮食充裕。蜀军闻传言，士气大振。善用空城计的诸葛亮，这回用了空仓计！蜀仓就此成名了。后来，诸葛亮星陨五丈原，秘不发丧，大军有序撤退，葬于汉中定军山。

        一与诸葛亮沾上关系，蜀仓这个地方就有了灵气，就不同凡俗。在我看来，诸葛亮能选中蜀仓，因为蜀仓集山、水、川、塬、崖、梁、沟、洼于一体，就是一个活的地质博物馆，为兵家运筹帷幄、挥洒智谋提供了难得的舞台。这里的十二个村庄，单从地名来说，就内涵丰富，意味深长。

                              崖

        关中渭河川道，平原一铺八百里，是为八百里沃野秦川。310国道像穿糖葫芦一样从东往西串起了蜀仓的三个大村庄。它们处在坦荡如砥的川道，名字偏偏叫东崖、西崖、杜家崖。崖，当地人叫ａí。崖者，山崖、石崖、土崖也，那是山石或高地的陡立的侧面，而这里平平坦坦的，寻不到显眼的崖。莫非叫崖，也是一种策略和计谋？远处的人一听，那里有这崖、那崖，肯定是山区，路难行，打消了去的念头，其实这里一马平川呢。勉强要寻的话，这里处渭河南岸，渭河横贯东西，地儿是比河高些，有塄坎，但似乎够不上崖。我想，叫崖，不是村里人自己叫的，那是河上的人叫的。历史上，渭河几千年能行船，南来北往，放船而行。渭河，南岸地势高，北岸地势低。人自北还南，混浊的渭水，泛着浪花，滚滚东逝。站在中流木船之上，一望南岸，只见土塄坎突兀而立，遂称呼了东崖、西崖、杜家崖，其实上面是平展展的土地，是平原。东崖村还是扶眉战役中中共宝鸡县委、县政府随军进驻的宝鸡县境的第一个村庄，村子大庙前有块石碑记载这一段历史。

　　                  滩

        川道里不光有崖，还有滩。从东崖村南行三里地，是朱家滩村，原蜀仓乡乡政府所在地。滩一般指的是离水近的滩地，水深时淹没，水浅时露出。离河滩近的东崖、西崖、杜家崖，未叫滩，偏偏这里离河远了却叫滩，朱家滩这名字是不是也是个障眼法？朱家滩，或许古代也就是朱姓聚居的滩，渭河平原，古时全是渭河的河滩呢。古代水患频仍，古人想必不会在东崖、西崖那样如此近水的地方居住。朱家滩位置刚好居中，北避水一段距离，南可撤向南山，适合人居，但这已无从考证。朱家滩，不光有姓朱的，还有姓庞的、姓姚的呢。朱家滩村做了蜀仓乡几十年的行政中心。这里曾有乡政府、乡医院、乡中学、乡信用社、乡供销社、乡电管站，唯一的澡堂等，人气旺。我上初中时，四里八村的孩子全到这里来，这里就很热闹。后来，这个学校也撤走了，村子顿时少了生气。朱家滩西侧，并排着的是谭庄。谭庄里，姓谭的似乎少，姓何的、姓李的倒不少。这谭是不是“滩”叫转音了？

　　          塬

        蜀仓南部，这里有三条沟分割出来的两道塬，东边的迎朝阳，叫东塬，西边的送日落，叫西塬。塬，词典里说，是我国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地貌，不同于原。原，宽广而平坦，像渭河平原，像内蒙古草原、青藏高原。塬则不同，莽莽秦岭从西往东，像一条巨龙，逶迤几千里，是东西向的。但是站在秦岭山脊一看，一道道山岭像连刀切的菜，一片靠着一片，却是南北走向的，从山脊往北从高到低延伸到渭河之南戛然而止。这些延伸出来的山岭到最后本来可以像一大片厚厚的豆腐一样摞在渭水之南，俯瞰渭河川道，但因为一条条从秦岭流出的河流分割，就形成了一块一块的塬，下临渭河平原，尾连南山，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塬在关中的秦岭北麓最为常见。西塬村，是我的外婆家所在地，我最熟悉。站在塬边，关中川道皆在望中，渭河平原一览无余，心胸是极为开阔的。待夕阳西下之时，余晖笼罩，横云浮天，苍茫迷离与鲜艳交织，灿亮之境，令人难忘。

         

                          洼

        东塬与西塬之间，是一条幸福沟。沟内修着一座水库，名幸福水库。沿着水库西边进沟走到库尾，路被一道山梁隔分成两支，分别通到了东洼、西洼。洼，词典解释为低洼的地方，其形貌自然独特，不同于崖、梁、原、川、塬、滩、沟。东洼，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到了山梁之尾，山包增多，形成一坨一坨的山坳，人就居住在那里。

洼，没有原的平坦，没有塬的开阔，没有梁的豁亮，没有崖的决绝，没有沟的深邃，没有滩的坦荡，种的是丘陵山地，住的是山坳，长的是小麦豆薯。洼字，土摞土，还带着三点水，但东洼、西洼，都没有水，所以，幸福水库是干涸的。在洼里居住的人，都是些平和的人，也是能受得了苦的人。三姨嫁到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沟

        幸福沟东边的沟是同峪沟，流着同峪河，西边的沟叫雍峪沟，流着雍峪河。峪和沟，是古雅的词。峪，即山谷。《尔雅》释，水注谷曰沟。同峪沟里，沟口处有东阳村，往里走有红星村。1968年，陕西汽车齿轮总厂在这条沟里建厂，生产出我国第一代重型汽车变速器，乡亲们称它为“陕齿”或“九四厂”。这个企业后来成为法士特集团，但根依然在这里。沿着同峪沟的西坡上去，就是东塬，住着东阳一个组的人家。东塬往南行，是东风村。东塬的西侧就是幸福沟。沟的名字古雅，河的名字也雅致，但村庄的名字，就别有风格：东风吹，东阳升，红星照。这三个村庄留下了革命年代的印记。但这些名字中，还是带了风、阳、星，那是天地自然之光，种地还是需要的。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名，就是雍峪沟内的金台村。金台这个名字，似乎既不属于古雅派，也不属于革命派，还不属于地形生义派。宝鸡市北坡有个金台观，张三丰修道于此；诗歌里有“黄金台上凤凰游”，雍峪沟内有个地方叫堎台上。为何取此名，无从考证，但是有“金”字，自然是金贵的；垒土为台，也是有高度的。雍峪藏金台，是神秘的地方。

        这十二个村子原属宝鸡县蜀仓乡，后来撤乡并镇，蜀仓并入了钓渭镇，就归钓渭镇管。蜀仓，得名于三国时诸葛亮以此地假做蜀军粮仓的故事。钓渭，得名于姜子牙垂钓于渭水之畔的典故。有人戏言，由诸葛亮管，改为姜子牙管了。钓渭镇原属宝鸡县，宝鸡这是唐肃宗时期因为鸡鸣于陈仓山而得名，后宝鸡县撤县改为陈仓区，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典故。蜀仓并入钓渭镇不久，钓渭镇又被宝鸡高新区托管了，村子近年又有合并，但不管名字怎么叫，隶属关系怎么变，曾经归属蜀仓的这些村庄还在川道、塬上、沟里站着，让蜀仓的传说久久流传。                                   

    （选自2020年12月4日《宝鸡日报》）

                          作者简介

      胡​宝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国学研究会副会长，宝鸡市作协、职工作协理事。文学作品刊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读者》《延河》《时代报告》《新民晚报》《新华日报》《南方周末》《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华夏散文》《散文家》《重庆散文》《湖南散文》等报刊。 获第二届丝绸之路青年散文大赛银奖、全国报纸副刊年度佳作奖、第六届秦岭文​学奖、《美文》杂志征文奖等。散文《未完成的抵达》上榜“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 作品被全国多省市作为高考、中考模拟测试题，收入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此生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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