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晕出一片清清淡淡烟水色。
懵懵懂懂的萧萧被一顶花轿簇来。
没有穿红着绿的大排场,十二岁的小小孤女,就这样做了小丈夫的童养媳。
幼小稚稚的芽儿,便在这样的一片自然风光里,静静的生了根。
只是“童养媳”似乎并不是一个让人伤怀或是难过的代称,公公婆婆也没有那样的穷凶极恶。至少在这片土地上,那只是特有的嫁娶的一种方式。数见不鲜,也就不足为怪。
其他的,大宅门式繁琐的礼节其实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古怪制度。
萧萧不觉得逼仄,也不觉得晦暗。这里,没有层层的枷锁,也没有四四方方的四角的天空。她对她的小弟弟、小丈夫始终带有一种天真的类似于母亲般的爱意。
她与他嬉戏,与他亲昵。自自然然快快活活地彼此生长着,毫无对未来的忧愁与烦恼。
血液里流动着灵气与麻木的顺从。
这里没人逼她,没人压她。
只要不触碰规矩的底线,任由她在自己的地界打滚撒欢儿。
所以她能保有着古拙的天真,带着一点点的狡黠和机灵。
静静体味着日子的欢快,从未觉得艰险。清清明明的日头里,忽地一下便长成了如花般的少女。
这时候,女学生便像是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事物,带着某种反抗与挣脱的色彩,在萧萧的萌动的世界里出现了。
她们的举止礼仪神态习惯与其他的人们皆是不同,经过祖父的一番解释,又带上了更多神秘的意味。
那些奇怪的名词,闻所未闻的打扮与生活方式,撩动着萧萧那颗砰砰跳动着的稚嫩心脏。
使萧萧在祖父打趣儿的玩笑话后,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那样的一份隐秘的渴望与希翼:
萧萧从此以后心中有个“女学生”。做梦也便常常梦到女学生,且梦到同这些人并排走路。仿佛也坐过那种自己会走路的匣子,她又觉得这匣子并不比自己跑路更快。在梦中那匣子的形体同谷仓差不多,里面还有小小灰色老鼠,眼珠子红红的,各处乱跑,有时钻到门缝里去,把个小尾巴露在外边。
因为有这样一段经过,祖父从此喊萧萧不喊“小丫头”,不喊“萧萧”,却唤作“女学生”。在不经意中萧萧答应得很好。
像是多年来顺从未来的及关上的小小夹缝。有什么一丝丝从那个空隙里隐蔽着溜了出来。
只是这里的人们对这种新时代催生的事物怀着好奇与仰望的色彩。他们议论着女学生的进步,或发笑或艳羡,只是没有淌过河的勇气与打算。
他们安安分分着,为着自己的日子与生计,像祖祖辈辈的习惯那样。精神饱满富足,灵魂干干净净。
不麻木不腐朽,带着山水独特厚爱的野性与自然气息。做上天额外厚爱着的人们。
所以萧萧这点微妙的挣扎,却也没有办法破土而出。而是被山野的风雨吹吹洒洒,成了一个模糊而微渺的小小心念。
但萧萧从不反抗本性的向往与迷茫。
那些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愫,就像是从挣破皮肤,从雪白的胸脯上开出的葳蕤花朵。
她对规矩既不藐视,却也不完全顺从。
灵魂的召唤似乎是那里的主导,后世所称的陋习也因人性的感情色彩而显得妥当。
要成为弟弟媳妇儿的萧萧,在花狗的引诱下失了贞怀了孕。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花狗畏畏缩缩地跑了路,只剩手足无措的萧萧独自面对封建制度与礼法。
可是在人的感情与善性面前,规矩似乎带上了莫名的可逆性。
丈夫知道了萧萧肚子中有儿子的事情,又知道因为这样萧萧才应当嫁到远处去。但是丈夫并不愿意萧萧去,萧萧自己也不愿意去。大家全莫名其妙,只是照规矩像逼到要这样做,不得不做。究竟是谁定的规矩,是周公还是周婆,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她虽然怀有小小的抵抗,却也没给自己抹上悲剧鲜烈的色彩。
人性与礼制的碰撞与交锋,最终还是淳朴的天性有惊无险救下了萧萧。
人的感情善性打败了用以约束的制度礼法。
萧萧就这样生了儿子,照规矩吃了蒸鸡同江米酒补血。过了十年,又和弟弟圆了房。一家人安乐太平,公婆也待她同从前一样好。
矛盾被柔和地淡化,现实被平缓地遵守。
那似乎是一个世外的境界。
萧萧是童养媳,她的儿子牛儿也娶了童养媳。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命运在一个,两个,无数个未知的女孩子身上周而复始。
远古的信仰在她们身上投下神秘愚昧开明落后交织的光。
陈旧的习俗在她们切身相关的生命部分上得到了延续。
像血脉一样生生不息。
沈老只是静静的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像是儿时记忆里最寻常不过的一角,像是阿妈族里茶余饭后议论的小事。
没有评价,也没有定义。只是从心里的沁出的感情,点亮了那些本该灰暗的冲突,串联了一件件微妙的细节。
他是那片山水养出的儿女,笔墨来自沱江的日落与晚风。
曾有幸去到那个滋养了沈老魂灵的地方。看他经过的楼巷,读他生长的自然。
苗家土族的寨子似乎听不见现代文明的号召,大山的深处没有城市与工业的触角。
摆在最显要位置的是耕种织作的用具。那些封建的旧俗根深蒂固的往往是繁华拥簇的宅门大院。
山里的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延续,日日都在与自然彼此索取给予。规矩,神秘而不森严。礼法,权威而不无上。
一支纯纯粹粹,干干净净的民谣,正透过山的时空的那边,回响着荡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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