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县东南方向,巍巍峨峨斜躺着一座山岭,江南地方,雨水丰沛,既有山岭,于山谷处聚水成溪,肆意奔流,其中一支蜿蜿蜒蜒由东南向西北,穿过千里沃土,流经平坦低洼处,便蓄积成了塘,这一点小小的水源,便引诱了人兽的停留,村庄就有了。水却仍旧向前,奔涌几百里,串起八九座小小的村落,点缀于青禾碧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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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兴致,沿溪下行,在一座东有良田百亩,溪岸边有一水井的村庄停下,可以见溪水在此处形成一个两米见宽,一米见深的小池,供人洗衣洗菜。如果恰巧你在诸多捣衣妇人中见一朗声大笑者,那必是杨嬢嬢无疑。
杨嬢嬢的家就在溪水边,无论去井边汲水,还是去溪边洗衣洗菜,她都是村里最为近便的,赶上旱年,她也从不为水源发愁——总干不到她这一家。如果遇上洪涝,她家虽近溪流,却在高高的坡上,也可高枕无虞。似乎因为这一份得天独厚的优势,杨嬢嬢的乐观也像天生的,从未有什么值得忧愁。
饮用水及生活用水既聚一处,杨嬢嬢家的门前也就十分热闹,洗衣的挑水的,一天到晚络绎不绝。她为人爽朗热情,谁缺个洗衣棒槌或打水缺根绳、差个桶,她都快快乐乐地从家里拿出来给人使用。同在一个村里住着,大家并没那么多客气,用了便用了。若果哪一天有个求学回来的年轻人用他在外头学得的规矩,对杨嬢嬢道一声感谢,于她就够受用一整天了。之后必会对经过她门前的人赞扬那年轻人谦逊有礼,如果是那孩子的父母经过,赞扬的话,还得夸大了三分,使得听者都感到很不好意思。
村子里的生活,与城市中各家管各家很不同,许多方面总是要靠邻里相互帮衬。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总有需要借桌椅板凳、杯盘碗盏,或者各家分发喜面喜饼,杨嬢嬢力气又大,人面又广,又爱张罗,往往这样的事都交给她去办,她也总办得妥妥帖帖。
杨嬢嬢既是如梁山好汉般的豪爽性格,也就兼有梁山好汉的喜好,很是爱喝些酒,其酒量算得女中豪杰,农家自酿老酒,一海碗,四五口就喝得精光罄。白酒也是喝的,只是不如老酒喝得凶。晚上在家,常要与老伴喝到微醺才去就寝。又好结交朋友,逢年节,总要请一桌子人来家喝酒,喝到酒醉才肯散场。杨嬢嬢的老伴忠厚,虽然不喜妻子大手大脚花钱请客,但因为疼爱,也不曾跟她吵嚷拌嘴,都由着她去了。
因为这点喝酒的喜好,杨嬢嬢与村西头同样好酒的方婶有一段时间打得火热。方婶性格也热闹,说话高声大气,但不同于杨嬢嬢的天生乐观,她的高声来自于殷实的家底——农村总是这样,敢大声说话的,只三种人:有钱的、有权的、无识的。
那段时间杨嬢嬢像长在方婶家,早晨起床做好了自家的饭就跑到方婶家的厨房,帮她烧火、剁猪草,有时中午端着饭也过来了,又或者晚上烧好了红烧肉端一碗过来,两个人就着菜又喝一顿酒。过节包粽子,两家干脆把米放一起泡上,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说笑笑地就把活儿干了。酿酒、做豆腐乳、做米圆子……凡一切需要花功夫需要人手的活儿,两个人总是在一起。实在无事可做,两个人就拿上一壶老酒,坐在客厅里喝到尽兴。方婶的丈夫是一个冷漠的生意人,对于家里总多这么一个人,他也只是打个招呼,然后自去做自己的事。
杨嬢嬢实在是太爱热闹了,以至于村里风言风语四起时,她还无所察觉——又或者她有所察觉吧,只是不在乎。大半年下来,杨嬢嬢家里的东西只少不多,方婶家的桌上倒总有杨嬢嬢送来的酒菜,很多人说杨嬢嬢如此这般是为了巴结这一户有钱人家。她的天生乐天,把这些风言风语都挡在了外面,直到有一天,方婶的丈夫说他的家里丢了一只金戒指,并意有所指丢的那天杨嬢嬢就在他的家里喝酒。一向热络的方婶,那一天却没有为她的姐妹说一句话。
杨嬢嬢的老伴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被冤枉了,平日自家贴补了多少东西,他为了妻子的爱热闹好交朋友,都不曾说过什么,今日反倒被倒打一耙,拿一只谁也不曾见过的、子虚乌有的戒指来说事,任谁也看得出,是那一家有钱人厌倦了杨嬢嬢的热络,再无利可图,便找个由头把她轰出来罢了。他自此不再允许自己的老伴去到那一家,两个昔日朋友也就渐渐冷了下来。
杨嬢嬢因此很是寂寞了一段时间,虽然她还不改她乐观爱笑的性格,也一样不因这件事长更多心智,大概还是渴慕热闹,需要朋友,这一猜测在不久后她又重新走进另一家的厨房得到了证实。一样的长在了别人家里,一样的掏心掏肺同进同出。这回这个朋友的家境倒是普普通通,谁都知道他们家不可能有什么金戒指可丢,村里对于杨嬢嬢想要巴结人的疑心也就消了,大家相信这回她真的只是需要朋友了。
后来有一天,当我给家里人打电话,却突然听到电话那头声音杂乱惊慌起来,我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家里人去打听回来告诉我,杨嬢嬢骑电动车被车撞了,当场去世。这个爱热闹了一辈子的人,最终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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