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墓葬的形制、规格相比夏商增加了很多,诸侯国的贵族与君王在去世以后,依然在地下享用身份地位带来的优渥待遇。陪葬品要尽可能的多且贵,毕竟是最后一次挥霍人间的东西,即使是身外之物也要长陪耳畔;墓也要修得高大,怕是比平民的住处还豪华。坟包上的封土亦是有讲究的,代表着墓主生前的等级。
如此看来,葬在绍兴的越王,一人独占一座山的气势,他的高贵与奢华真是令人惊叹了。单看墓道顶用于防潮的木炭,就达到1.65米厚,再想想墓穴填上封土的样子——若非「唯我独尊」,何也?树大招风,这座印山越王陵自然是盗墓者的作案目标,等考古人员发掘时,两个墓室几乎被搬空。但凭借中室仅存的文物,结合史书资料,人们确认它是春秋时期第一座越国王陵,也是迄今发现的最大越王陵,它对粤文化研究有重大意义。
其实这位越王大有作为,越国本是摄乎大国之间的弱地,但这位越王的战术与策略,使得「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气概自当年而起。但,一个诸侯国君王要有多大的功劳,死后才能配得上百十级台阶那么高的山?且不论他是否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算不算奢靡铺张,他的墓葬规格合适吗?
脑中出现四个大字:「礼崩乐坏」。我并不懂各等级人士应该施用怎样的葬仪、搬进怎样的墓,更不敢定论越王的行为属于僭越,但他的墓并不是所有诸侯王里最豪华的。越王墓的浩大工程,只是那个乱世中礼乐失去信服力和约束力的开端。
今天,我在惊叹越王墓的宏伟和其蕴含的科学原理时,同样感到悲哀,我不及孔子万分之一的的高尚,他对礼崩乐坏现象的哀痛来自精神层面,是道德与信仰衰败后的悲绝;而我,则是因为看到了权利膨胀无边的诸侯王与民众间存在的阶级差距。布衣的家,很可能比不上君王的墓穴,而这君王本不应该拥有那样大的墓。多么讽刺的意味。
生前人不如逝者,这种情况在汉代更是普遍。在汉朝,人们对于灵魂的存在深信不疑,于是厚葬这种风俗,随「人死后在另一个世界永生」的说法传播开。适当注重仪式是一件好事,但走火入魔——比如在父母生前不赡养、父母去世后向墓中堆珍宝的人,真是把「本末倒置」这个词演绎绝了。过分厚葬留下的唯一好处,应该就是便于后代考古学家通过陪葬品看清当年社会全貌了。
越王陵后山,有石板路通向葱茏深处。很窄的道,两旁草叶及腰。
我们和崔老师一起去徐渭的墓园。老师似乎很喜欢徐渭,以前来过越王陵却没去成徐渭墓。墓园在石径的尽头,越王陵的贵气被挡在高高的门槛外。蝉噪林逾静,那些下笔润润的书画恰适合成于此地。
园子的最深处,是徐渭的坟与碑。很惭愧,除了模模糊糊记得读过貌似是这个人写的一首诗,我真的不知道他。
时间很紧,我们的队伍,只在墓前停留了不到半分钟。我还在迟疑于要不要像游学时一样,为这位名家恭敬地三鞠躬,其他人已经在徐渭陈列馆中了。匆匆而过。没有老师在碑前眼含热泪的讲解,没有拜谒的小小仪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最终也只是向徐渭墓俯首,以温情致意,然后跟上大家的脚步,去参观陈列馆。我第一次阅读徐渭的人生:怀才不遇,一生坎坷,晚年多次自杀……寥寥几行字,道尽悲情才子一世,简洁而令人触目惊心。
老师很喜欢他与他最有名的作品——的墨葡萄图,评价他为「中国的梵高」时语含激动。我忽然想起他的自传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无言的苦辛从心底蔓延开来,由古到今,孤芳也有千万枝,他们想要互相握一握手,却发现每一朵间都隔着时光的长雾。我和徐渭,从某种层面来说那么相似。并非我自恃清高,体会过的人,总会同病相怜,却毫无用处。
我们又一刻不停地踏上归程。我感到悔恨,为何不早一点从文墨中结识徐渭,而让自己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来到墓园这样最是庄重的地方。
当你不了解长眠的那个人,无论你在碑前怎样的祭拜仪式,你还是和前来参观的游客没有任何区别。激动的老师,即使赶着时间,只在名士墓前驻足半分钟,没有鞠躬与祭文,也是诚恳的拜谒。
这才是拜谒。而我的俯首,只是一边参观,一边做了一个带着游学烙印的、却无灵魂的仪式。
想要重新向徐渭墓致意,然而时间没有给人机会。我们走远了,墓园退回到树影中,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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