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妈儿

作者: sumay816 | 来源:发表于2019-06-18 23:40 被阅读2次
    四老妈儿

    “你要是再不听话,就叫四老妈儿把你抓了去!”记得小时候村里的大人常这样吓唬小孩子。不管是再调皮的孩子,听了这句话也像受了咒语一样忽地停止吵闹,就只剩眨巴眼睛了。

    这个厉害的“四老妈儿”究竟是谁呢?

    听大人们讲,四老妈儿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从此很少与人来往,一个人拉扯闺女长大。后来闺女出嫁了,她就更加深居简出了。渐渐,人们对她的情况都靠猜测得来了。

    “老妈儿”是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是老奶奶、老婆婆的意思,但至于这个“四”是因为她排行老四,还是谐音“死”,谁也讲不清楚。反正儿时的印象里,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好像就跟恐怖死亡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便她的房子就在我们家前面的胡同里,我也几乎没有去过。

    有一次,跟几个小伙伴在外面玩,突然下起了雨,大家就狼狼狈狈地往家赶,也不顾路好不好走,哪儿近就抄哪儿跑。“看,四老妈儿的屋!”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都怔住了。到这时,我才知道大人们口里的四老妈儿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没有像样的双木板的大门,只是横七竖八一排木棍儿拦着,一根破布条系在旁边粗一点的木棍上。院墙似乎要塌了似的,特别地矮,跟两边别人家的院墙形成一个凹字,看上去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爬进去。

    院墙外面有一棵被砍的梧桐,残留的树盘周围又冒出很多高高的梧桐叶子,比院墙都要高一些。叶子很大,几个胆大的小伙伴就折了几片叶子顶在头上挡雨。我没有摘,也不知是为什么。但从此心里就对四老妈儿更多了几分好奇。

    回到家,我问妈妈“四老妈儿为啥叫死老妈儿呀?”我特别将”死“字咬紧了说,因为小伙伴们好像都是这么叫的。

    “因为坏呀!”妈妈忙着,漫不经心地回答。“谁家的鸡呀、扁嘴(鸭子)呀钻她家里去,就甭想要回来了!不过上次咱家小鸡跑丢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心想八成是让她给扣了,就到她家屋后唤鸡。她还真出来了,拎着小鸡说这是你家的啊,大媳妇子快拿回去吧,将(刚)跑我屋里来……”

    “我寻思着是平时为人好,她都不扣咱们鸡了。”妈妈这样总结道。“不过你没事别往她家跑。”

    “奥……”

    四老妈儿

    但我的好奇心并没有因为妈妈的警告而停止。我一直想知道她的院墙为什么那么矮,她的大门为什么没有锁?那窗户上糊了纸的屋子里,会不会端坐着一个老太婆,披着黑色斗篷,面无表情,在电闪雷鸣中忽隐忽现半张老态龙钟又吓人的脸。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吓得不行,所以也一直没有一探究竟。

    直到后来,我入了小学,同校高年级的姐姐们都有一种可以自动旋转的荷花玩具,把我眼馋得不行,缠了大人带我去小铺里买,但是都已经卖光了。后来听高年级的说,四老妈儿哪儿有卖!

    四老妈儿!

    我竟然不知道她也在卖东西!但我自己又实在不敢去,更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我去她家。最后只好求一个高年级的姐姐带我去。

    这个姐姐看来是常在这儿买东西,直接就把那“大门”解开,径直往屋里走。我跟在她屁股后面,一步都不敢离。同时左右打量着这个只有一架破石碾所以显得很空旷的院子。

    “买东西儿!”姐姐冲屋里喊了一声。

    “奥……”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

    姐姐推开门进去,原来堂屋里面的格局和普通人家的并无两样,只是锅灶是黑的,大半截儿的墙也是黑的,仅有的几件家具也都是黑乎乎一片,好像这间屋子里从没点过灯一样。

    “买什么?”里屋里又问。

    我吓得一激灵儿,赶紧跟着姐姐进去。屋里一盘土炕,占了房间大半个面积,炕上有一堆卷起来的铺盖卷儿,黑黢黢的。旁边摞着几个大纸箱,显得拥挤不堪。炕头处端坐着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腰,没有斗篷,没有黑猫,穿着打扮跟我奶奶没什么两样,也裹着小脚。只是脸膛比较黑,也或许是因为她糊了纸的窗户,实在透不进多少光亮的缘故。

    这竟然就是四老妈儿!

    我心里暗暗地想,有些不满和失望。觉得被大人们唬了,也因为自己无数遍的猜想都没有中而失落。总之,小孩子的世界,我到现在竟然也不懂了。

    “买荷花转儿!”姐姐说到。

    四老妈儿就转身在那几个大纸箱里抠抠索索了许久,摸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依稀可见粉色的花瓣儿。

    我心想这四老妈儿可真厉害啊,小铺里都没有的东西,她这儿竟然可以买到!

    临走时,我往纸箱里瞄了一眼,好像还有很多宝贝的样子。从这以后,我手里一有零花钱就往四老妈儿这儿跑,她的纸箱里也总能变出小铺里不常见的好东西。

    渐渐地,我跟她越来越熟了。也开始一口一个“老妈妈(老奶奶)”地叫了。她也跟我越来越亲,话也多了起来,每次走的时候,她都会多拿一个山楂卷儿塞给我。这时我更加笃定了,大人们的话都是骗人的。这分明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啊!

    四老妈儿

    还有一次,她拉着我的手,摩挲着。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手掌很大,掌纹里有永远洗不掉的泥垢,把每一条纹路都填充得清楚扎眼,就像人们嘴里给她打上的黑色符咒。指甲又硬又厚,似乎剪都剪不断。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像些蚯蚓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雨后的地上。

    “上学了没?读几年级了?”

    “一年级了”

    “嗯,上学好啊,识字儿!会写信了不?”

    “……”

    “我想着打封信啊。闺女嫁到夏家营子了,远着哪。我这腿脚走不到哇。她也老不来看我,我心里挂牵啊!识字好啊,识字就好了,就能打信了……”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回去的。只是耳旁一直想着她那几句话。可是我当时拼音都还认不全,实在也帮不了。当时也傻,不知道向高年级的学生求助。

    就这样,一年之后,我们搬到了城里住。回老家的次数很少。有一年暑假回去,想去四老妈儿那里买零嘴儿,却发现“大门”上的布条换成了粗铁丝,拧紧了,根本打不开。往里屋喊“老妈妈”,也没人答应。

    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四老妈儿不会是……死了吧?越想越害怕,跑到大街上,看见闲聊的大人就问:“大爷,四老妈儿呢?屋里没有人!不会是没了吧?啊?”

    听着我带哭腔的声音,大人们都笑了,说“别瞎寻思。八成是叫她闺女接了去了!谁知道呢!……”然后继续他们的话题。

    “叫她闺女接了去了”我心里反复嘀咕。估计是终于有会写信的人给她打了信了吧。

    自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四老妈儿,也再买不到稀奇的零嘴儿,也听不到她的絮叨,再也没有喊过老妈妈……

    一直到现在,都是深深的遗憾。

    在我终于会写信的时候,却再没机会给她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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