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唱完那首歌时,伴奏页面暂停的一瞬间,包厢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我抬头看他们,那三个人的眼神都很奇怪。
奇怪却不陌生,我心中一咯噔。
我下了高脚凳,走过去问他们:“怎么了?有这么不好听吗?一个个都吓傻了?”
陈魏乐和苏弥都没说话。
我看向邢玥,他向我伸手,眼神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做了什么?
是选错歌了吗?
我在邢玥身边坐下,思索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邢玥突然开口,却不是在对我说话:“乐乐,苏弥,你们能先出去一会吗?”
我看到陈魏乐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出去。
苏弥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看了看我,嗫嚅道:“哥,你……”
话没说完陈魏乐就拽着她出了包厢。
我看着包厢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只能回头问邢玥:“你们怎么了?”
邢玥看着我,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邢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破碎的珍藏。
他抬起双手抚过我的脸颊,重复了好几次才停下来。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怎么流这么多眼泪,是心里难受吗?”他突然放下手,凑过来吻了吻我的眼睛下方,“你别哭。”
我一时愣住了。
我哭了吗?
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服,好像是两处有洇湿了,这么明显,可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实在有些怪异,我的感官似乎与意识脱了节。
或许我得尽快再去见见冯医生了。
“我没哭。”我压下心底的那丝不安,笑着同邢玥解释,“我现在很开心,一点也不难过。”
“好,不难过就好,”邢玥显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后颈,“就算难过了也没事,有我在呢。”
“我知道,”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底,有些心疼,于是仰头亲吻他的嘴唇,“玥哥,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邢玥搂住我,认真回应着我的亲吻。
但他的眼神清楚地告诉我他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我想,今天可能是躲不过了。
唇分时他放开我,“小柯,我有些话想问你,你愿意说就给我讲讲,如果你不想说,咱们就先不提了。”
他的那双眼睛很温柔,却能给予我无限力量,让我只是看着就情不自禁耽溺其中,忘却自我。
“我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笑了,揉了揉他微蹙的眉头,“只要我能回答。”
他又伸手轻轻抚过我眼尾处。
借着包厢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我似乎看到他指尖有水痕一闪而过。
“你,是什么时候住进三院那栋小楼的?”他开口时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似乎怕吓着我一样。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好像是高一吧,”我回想了下,继续回答他,“对,是高一的时候。”
“因为什么病?”邢玥又开口了,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握住了我的手。
“PTSD 和抑郁症。”我回答道,同时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两个名词时如此心平气和。
“P-T-S-D……”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母,艰难无比,好像它们重若千钧。
我看他神色,显然是知道这是什么,便咽下了要给他解释的话。
我们就这样静默相对着,直到邢玥再次开口。
“因为什么?”他的嗓音微哑,问完又试探着补了一句,“愿意给我说说吗?”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疼。
时间总会疗愈一些伤口。
彼时的剧痛和绝望已经随时间渐渐淡化,如今我已能够如常地立于人群中,不再困宥于那场噩梦中昼夜难安,而是学会了与它长期共处。
尽管这样,对于那场改变我人生的灾祸,我依然不敢去回想,不敢再同人说起它。即便是面对要帮我走出困境的冯医生,哪怕是我主动求援,我也始终逃避着,不愿去碰触相关记忆。
更不用提父母和许姨,他们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在我面前时收敛了他们的所有悲伤和担忧,努力维持着这平静的生活。
我们都假装着一切照常,好像这样就能骗骗自己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唯有那一天,我们所有人的伪装都会变得不堪一击,无所遁形。
那一天是许洋离开人世的日子,也是我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日子。
我人虽然回来了,却从此坠入新的困境。我仿佛被困在了那几日,一天天挣扎着找不到出口,而他们,便只能日日同我一起煎熬着。
我的心里又开始冒出那种声音来。
你看他们该有多累啊。
如果没有我,一切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这一瞬间我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我的感官,让我立刻回了神。
可能是我的沉默吓到了邢玥,也或许是别的,他抱我时很用力,让我微微有些吃痛。我听到他喃喃安抚的声音:“不想了啊,我不再问你了……”
我的脸埋在他肩头,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其实现在需要被安抚的人是他。
我拍拍他的后背,向他解释:“你别紧张,我没事,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闻言一怔,手劲松了些,想要撤开来看我,被我制止了。
我环抱住他的腰背没松手。
“就这样抱着我,我说给你听。”
“好。”
“我高一的时候,被绑架过,”我趴在邢玥肩上,尽力让自己身体松弛,声音如常,“我以前有个一起长大的哥哥,他为了救我,跟着绑匪,结果被发现了,后来……”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被救了,他死在了那里。”
我看着邢玥身后的沙发皮套,那深棕色似乎蒙上了记忆里那层不祥的血色。
我眨眨眼,那血色又消失了。我突然有些发狠,带着自虐的意味继续说下去:“我在医院醒来后一直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回去,我那天一定不会跟他赌气,不会为了躲他甩开司机一个人回家,那样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那样,他就会还在。”
邢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不知是因为两人抱在一起时间久了,还是别的原因,他身上的布料有些潮热。
我继续说下去:“我忘了许多事,只记得那个关着我们的仓库很黑,可是当它亮起来时又到处都是血,我哥怎么死的,我怎么活下来的,我都不记得了……”
我突然打了个冷颤。
邢玥抱紧了我,他的手覆在了我的后颈上,带着温热轻抚着,让我浑身的冷意驱散了些。
我低下头:“我在医院时情绪不太稳定,分不清噩梦和现实,爸妈和许姨被我折腾得够呛。医生说我病了,一开始是PTSD,后来又有了抑郁症,就没能回家,一直在那栋小楼里接受治疗,大概待了半年多。”
我终于停了下来,说完这些话几乎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我闭眼趴在他肩头。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邢玥的声音。
“小柯?”
“嗯?”我动了动,蹭蹭他的脖颈,以示自己没睡着。
“以后,我陪着你。”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重复着这句,“我都陪着你。”
我起身想看他,一不小心撞见他眼里浓烈的疼惜,他转头要掩饰下神色。
我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躲开。
我的食指擦过他的唇,沿着鼻梁一路往上轻轻描摹,到达他的眉骨尾端时我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同他说道:“玥哥,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是这病很难治愈,我有可能要同它长久相伴,你之前也看到了,有时碰到一些外界因素,我会受影响突然发病,发病时我会控制不住产生一些厌世和自弃情绪。”
邢玥听到这里时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他放在我腰部的手臂不由自主勒紧了。
我连忙轻揉他的侧颈,等他放松下来继续说道:“你别怕,我没想过要放弃自己。我会好好治病的,我想好好活着,健康活着,然后和你一直在一起。”
邢玥点点头,我倾身吻他的唇。
“你现在的治疗是怎样的?喝药吗还是还有别的形式?”邢玥松开我时问道。
我在他身边沙发上坐好,向他解释:“其实我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喝药了,主要是心理方面,我会定期去看我的心理医生,只是简单的语言交谈,她会以此来判断我的状态。”
我没有同邢玥说谎,但是也没有说出全部。
每年到了那一天,我都不太好过,只能依靠药物让自己熬过去。
邢玥听得很认真,他捏了捏我一直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指,“以后有我在,别一个人扛。”
我笑了,逗他:“这么好啊,我的男朋友。”
他也笑了:“嗯,男朋友。”
“啊,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更好看了,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长在我心坎里了,”我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眼尾,“能蛊惑人心。”
“只有眼睛吗?”邢玥故意板起脸来,“我其他地方就没住进你的心坎里吗?”
“咦,我尝尝,”我说着凑上前去吻他的唇,“好酸啊,还没见过喜欢吃自己醋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按着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