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官道上有人骑马一日夜行了三百里,但不是邮差,是仇杀。
既然是仇杀,有人是杀人,有人是逃命。杀人者的马,气韵悠长,顾惜马力。逃命人的马,血汗淋漓,茫然失措。
这些故事里面的道理,说书人总能咋摸出一些人生的经验。而胡延平是一个合格的说书人。所以临街的酒楼上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骑马的男人身长七尺五寸,一袭轻身练功服,一支八尺白秆长枪。呵!膀大腰圆,气势汹汹。
“好一条猛汉!”年逾知天命的胡延平惊道。“隆桥驿胡延平有意结识壮士,楼上有酒有肉,朋友何不歇歇脚力!”胡延平站在楼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说书人总乐意结识江湖人物,来刻画他们心中的江湖。
“就你也配某家做朋友?隆桥驿?哈哈哈,好大的地盘!就此别过。”壮汉没有半分停顿,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许是青石街道坑洼不平,蹄声纷乱,一路向南,过了南门桥,出了县治。
“胡叔,那英雄好生气魄,是何方而来的猛虎呀,你能瞧得出吗?”酒楼小二满脸惊艳的望着那人绝尘而去,期翼的询问胡延平。
“咳咳咳,那人呀,想必不是我 我昌州人士。咳咳咳。。。不然也不会不晓得隆桥驿”消瘦的老头诺诺的回复,一口闷酒呛住咳个不停。
“哈哈哈,胡三成,那英雄当然不会是我昌州人士,不然也不会这么直白的瞧你不上,隆桥驿胡延平,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我说诸位,谁人听过这个名号?”一阵哄笑,茶楼上叽叽喳喳开始了挤兑胡延平。说书人的故事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自然有真有假,有的人听故事居然也较真,自然胡延平就没了道理,所谓胡三成,也就是此人话只能信三成。有的乐子叫做自娱自乐,乐的有理,乐个顺畅;有的乐子却是取笑他人,乐的是自己,伤的是他人。人总需要乐子,可恨的是前者少,后者多。笑和痛相生,真是讽刺。
“咳咳咳 。。。。英雄?我老眼昏花,孔酸秀才你也老眼昏花,哼!?”气急的胡延平,指着起哄的方巾老头骂道。孔三老头年轻时考上了秀才,不像胡延平一生没有功名。可是胡延平竟然靠说书丰衣足食,名声大响,让孔三老头实在难以接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一骑绝尘冷艳枪,不识隆桥胡延平。哈哈哈哈,胡三成,你也只能在隆桥驿唬唬我们。”孔三秀才抖了抖身上的长衫,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一句打油诗。引起一阵叫好,摆摆手,一口饮尽碗中的剩酒,起身准备离开。
“啪。。。。慢着,还一骑绝尘冷艳枪,真真是酸秀才,那莽汉胯下乃是汗血宝马,你可曾细看,宝马血汗挥洒,至少行走了一日夜,以近力疲,莽汉身着练功衫,手握雄枪,马不停蹄,如此不惜马力,且他马上我细看过未曾备有干粮饮水。我好意相请,竟行色慌张而去。我细想,必定是仇家追杀,是谓一穷寇罢了。你们懂什么”胡延平一啪桌子,好不气势的分析。真有一方说书人的霸气。众人仔细想来到有可能。“不信的诸位,可以看看近日必有外人前来相问,到时可见我与那老酸秀才的见识孰高孰低”。说完,胡延平静坐下去,端起酒杯,自斟自酌去了。一时无语,众人各自散去。只是,几日过去,这事也就没人提起,到底有没有人受到外人询问莽汉踪影。也就没有人关心了。只有酒楼上那个说书人偶尔自言自语:为何追杀的人没有过这隆桥驿;哎。。。只是可惜了那匹汗血宝马。
再快的马,也有到不了的地方;再悠长的气力,也有力竭的时候。即使太阳西下的时候很美,也没人愿意站在大山脚下的阴影里面,何况心爱的马倒在自己身边。“幸苦你了”壮汉抚摸着马儿的颈部,满脸歉意。“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秋天,可惜不是一个凉快的秋天。路还很亮,太阳下去,暑气也没有消散。他走得很慢,即使很着急,可是一日夜的颠簸,他的大腿已经早已经磨破,汗水打湿的伤口,提醒着他路还没走完。但是他不是被追杀的,他是来杀人的,或者说是来救人的。他不知道他要杀的是谁,他只知道他要救的是赵远山,一个朋友!如果他还活着,那就救了他。回去!如果他死了,他就杀了那个人。回去!
山路并没有想象中的崎岖,他也不想太过崎岖,他在意的是顺着山路平静的走一会儿,也让伤口安静一会儿。因为山顶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云顶山,郭家寨子。他没有来过,也本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可是他因为赵远山知道了这个地方,而且,他要进去,救人。那天是中元节,送信的人只给了一份信,信里面只有九个字:隆桥驿,云顶山,郭家寨。换成其他人,他可能不会理睬这种莫名其妙的信,可是送信的人是赵远山的妻子。而且他知道赵远山在那天准备做一件危险的事,而且,信不是赵远山写的。
英雄不该有朋友,英雄总是很累,做英雄的朋友当然也很累。可一旦有了朋友,也就无所谓累不累了。
忘月亭,亭子都应该有个好名字,可是山上是土匪,难道土匪也高雅了?壮汉走过山脊,山谷静的不像话,当然不像话的还是这个修在路中间的亭子,还有亭子里面的架桌饮酒的黑衣小哥。有人挡着路,向来绕开走就是,可是这里只有一条路,路上有了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壮汉径直过去,既然侧身就能过,也就不算太过为难。
“朋友,上山?”看来有些人总是很热情,黑衣小哥就是这类人。无谓的搭讪却是激发不了心里有事的人聊天的热情。壮汉侧身将过,一直带着酒杯的小手却挡在了前面。“朋友,山上山寨已经关门了,何不坐下来,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再上去。”
“某家自有进寨方法”壮汉惜字如金。一抛手,挡在前面的小胳膊闪在一边,酒也就洒了。
“好没道理,想你从成都府远道而来,主人让我给你接风,没想到你这般无礼”小哥埋怨道。
“你家主人是谁。”壮汉退了半步,握紧了长枪。
“那你就是从成都府来的咯,没错就行。随我上山吧,主人说了,你来了,就带你上去。这般闷热,好好的冰镇葡萄酒也被你这般糟蹋。”黑衣小哥起身站定,拿起酒壶,将桌子收到一旁,前面带路去了。“早知道你来这么早,我也就不带这劳什子酒桌了”
眼见这小哥十三四岁,本想捉来打听那‘主人’底细,想想家中孩儿也这般年纪,壮汉也就随他去了。
该来的夜终究会来,该到的地方终究会到。
“抬头有玉帝皇天” 走近寨门,门内一声短喝。
“埋头有土地老倌” 小哥朗声道。
“哥们儿捧的啥子酒” 寨门依旧。
“捧’莲花’的打头,龟儿子些,’广圈‘龙过了’灰沟’,开门!” 小哥却是不耐烦道。
“寨门开,迎客” 灯亮,门开。紧张的人,总会坐立不安,壮汉不敢松懈,只能捉紧了手中长枪。
寨门大开,丈高的门洞半丈厚的围墙后面一列轻队中出,分列两旁,一手火杖,一手兵刃,好奇的看着这位’广圈龙’。
“二哥,这是唱哪一出?”小哥看着来势,向内喊道。
“云哥儿,弟兄们夜里没事,听说有客远来,山里秋潮重,寨里小路湿滑,出来打打火,莫让朋友闪了腰!”一黑衣敞襟汉子应声笑道。“朋友就是成都府贵客?林深露重,家兄等候多时,来人,头前带路”。
“这位是寨内郭二哥,大号上郭下常胜,性格嘛,爽利的紧,日后处久了你就晓得”云哥儿微微一笑道。“走吧,主人还在等你。”
壮汉虽有疑惑,什么叫做处久了就知晓。但也没有开口询问,跟着云哥儿入得寨去。云顶寨依山势而建,寨路顺势而为,一番爬梯下坎,终到了寨内主楼门前。上书三个大字:云顶寨。左边有联:义聚四方好汉携酒常逍遥 右边有联:忠围八方弟兄仗剑多纵横。
“大哥,成都府客人到了”郭常胜走进楼前广场,向场中持剑演练的灰衣文士道。
“剑洒秋夜冷凝霜,锋音吷吷化无疆。风云相逐影将尽,且试三尺又何妨?”灰衣文士一句一式缓念缓打,突然剑锋一转,直逼刚入的广场站定的壮汉,壮汉紧前两步,化枪为臂般一招‘肩挑华山’枪风直指文士腰腹,文士轻身闪躲,跃过壮汉上方,一个剑花杀向壮汉灵台,壮汉一甩长枪“力劈华山”,文士一个鹞子翻身,躲开要害,定在了一丈之外,见壮汉又要上前攻击,连声道:“久闻成都府苏虹一杆长枪如臂驱使,灵活变化,今日有幸一见,真当浮一大白。”
“不过虚名,某家不过成都府一枪棒教头,何德何能受大当家看中。不过某家今夜前来,所为一人,姓赵名远山。此人是我好朋友,据悉他在此处,不知大当家的可否让某家见见。”苏虹闻声回应,不卑不亢。
“呵呵,枪棒教头,是呀,天下枪棒教头多了去了,我何曾注意过,不过会这套“华山枪”的枪棒教头可不多”文士望着苏虹缓道。
“原来如此,此枪法确实是’华山枪法’,不过是二十年前从军之时,身处‘拐子军’,从文大帅哪里学来的皮毛罢了。”苏虹淡然一笑。
“哦?那么十五年前’夜刺诸葛青’,’枪挑大罗王’的苏耀云不是你?和柳春堂,张文浩,赵原一起被称为‘血枪玲珑刀,鬼剑无影镖’的也不是你?”文士哈哈一笑,又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苏虹环顾四周,向前踏出了半步道。
“你说本王该叫你苏虹还是苏耀云?十五年了,你们躲得本王好幸苦,本王遍察户籍,没有发现你们,还以为你们逃去外邦,没想到你们居然大隐隐于市,藏在成都府当了枪棒教头,私改户籍,如果不是郭常兴兄弟暗中护送‘庆符王’朱烨回京,发现了刺杀的赵原,本王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你们竟然藏在了这里。”主楼二楼窗口骤然打开,一位白衣儒士坐在窗边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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