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你这孩子,转着弯儿逗我生气!”鲍大嫂推开二道门,“我哪有工夫跟你嚼舌头。”
随着冬青脆朗朗的笑声,鲍大嫂伸着两手扑向二顺,就像丢失关着身价性命的物件又重新找到了似的,鲍大嫂手指头颤着,伸到二顺新剪的黑绒绒的光头顶上:“孩子,苦煞了你多少日子啊,孩子?”
她的声音抖动着,二顺的头被她搂进怀里,看不清她的脸。二顺只觉得脖颈上有几滴滚烫的东西,顺着袄领儿,麻酥酥地渗进脊梁骨里……
跟着,鲍大嫂用她那两只粗糙的手,捧着二顺胖得发圆了的脸蛋儿,推远了端详:“哎哎,把孩子都折腾得瘦了!”
“不对,大娘,他是胖啦!”插话的是小来子。
“谁说的?我看就是瘦了!”鲍大嫂进屋没顾得看别人,眼珠儿盯的是二顺。听小来子插嘴,才掉过脸去,“喔呀,你这小子也不出个声儿站这儿,把我吓了一跳。你等着等会儿我再发落你。什么二顺胖了?我眼晴看着就是瘦了。”
“大娘,我一天到晚不干活,光吃好的,还瘦得了?”二顺说。
“你们都跟我犟嘴!光吃好的不干活儿,就一定胖?身上那伤消了肿、肿了消,不耗人身板?你们这些小子,没一个好饼,还是我这冬青好。冬青,你看二顺是不是瘦了?”鲍大嫂想找个帮腔的。
冬青笑道:“大娘,你先给我定了个弦儿,我也不敢说不瘦啦!”
鲍大嫂自个儿也觉着好笑呢!可她还是本着自个儿的理儿:“没瘦?你不见二顺这眼晴多大啦!人瘦眼才大!”
“那我,最好是瘦点儿!”小来子眯着小眼晴说。这回,谁也憋不住了,笑了好一通。
鲍大嫂在炕沿坐下来,说道:“瘦也好,胖也好,大娘我想你想得可是心上没抓挠!就是那一天三顿饭缠住了我。这就好啦!二顺,你小子还不给我走几步看看?啧啧,你们这些小子,怎么都呆头呆脑的?”
疼孩子的人,很少有在孩子面前夸孩子的;他们常是用些不伤孩子们自尊心的反话去说,有时候还不免夹杂着些斥责和戏谑。聪明的晚辈,会从这斥责和戏谑得到鼓舞,得到喜悦。二顺听了鲍大嫂的话,腾的一声,挂着拐杖站起来:“大娘,你看!我差不多能丢开这拐杖了。”
“你还是先拄几天吧,以防万一。”鲍大嫂说。
冬青告诉鲍大嫂:“大娘,真的,二顺就快丢拐杖了。悦来婶的志华说,怕就怕伤了的骨头刚对好骨缝,没结实,吃劲大了要出毛病。严局长还说,叫二顺到省里去用一种叫什么爱克斯光的机器去照照。志华给联系呢!”
“呀,志华这小子,看他能的!光听他回来,我也没见着;不知你悦来婶喜成啥样儿呢!”鲍大嫂带感情地说。
“可不嘛,自打志华回来,我见悦来婶老穿新褂子,蓝的、青的、灰的……换了好几件了。”小来子说。
“呵呵呵呵!”鲍大嫂乐得拍手打掌的,“小来子,你个粗小子,长了这么个细心眼儿!老天保佑你得个好媳妇儿!”
“大娘!”小来子还有点害羞。
“咯咯——”冬青笑了。冬青一笑,小来子就更受不了,脸一红,想要走。
“你给我回来!”鲍大嫂喊住了他。
“大娘有话说?”小来子憨呼呼地问。
“可不有事儿呢!大娘的锅铲儿用得秃了半截子啦!”
“我就给你打一把。不就这个吗?”
“还有,你赶上了。冬青!”鲍大嫂喊着冬青,“把背筐里的那个小包袱给我。”
冬青一边递,一边相看着小包袱角儿上露出的红布条儿的吉利签儿,奇怪地闪着长睫毛。
鲍大嫂接过小包袱,小心地放到炕上,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煮熟了的鸡蛋出来。这不是普通鸡蛋,这是虎头蛋!用合油的烟溜黑、红红的胭脂、鲜艳的藤黄、耀眼的石绿,在上面精心画出的虎头,会让人忘了鸡蛋是个吃的东西。这虎头蛋,只有没娶媳妇的男孩子才可享用的生日礼物,取的是个虎虎生生的吉利意思。
二顺一见这虎头蛋,惊喜地叫起来:“呀,我的天,这么好看?你这是给我的?”他是认得这东西的,他的鲍大娘哪年都给他两个。
“我的傻小子,不给你,给谁?”鲍大嫂连把两个虎头蛋放在二顺的手掌里,“大娘进城有好几档子事儿,最当紧的,就是这件。”
“哦,哦,”二顺怔住了,“大娘,今儿,可是我的生日?”
冬青眨眨眼睛:“可不,二顺,今儿,正是初五。”
“说你傻,你不高兴?连自个儿生日都记不住。”鲍大嫂爱怜地嘟呐着。二顺真的傻住了,两眼盯着那手掌上的虎头蛋不作声。
“这两个,小来子,就从二顺的份儿里匀给你。大娘也不知你的生日,赶上了,都一样的孩子,也借二顺的生日,冲冲秽气,壮壮福气。给!”鲍大嫂把两个煞是好看的虎头蛋,托在她小小的操劳了半生的手掌上。
小来子惊住了,不敢去接。“快拿去!”鲍大嫂催促着。小来子嘴唇儿动了,眼睛发直。
“咋啦?”鲍大嫂问。小来子眼睛发酸了。冬青把两个虎头蛋从鲍大嫂的手里递到小来子手里。
小来子低头看看鸡蛋上两个活生生的虎头,抬头又望了鲍大嫂半天,一头就扑进鲍大嫂的怀里,抽噎起来。小铁匠的宽实的膀子,在鲍大嫂怀里抖动着。鲍大嫂轻轻地抚着他那肌肉隆起的膀子,不说话……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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