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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作者: 希望与存在 | 来源:发表于2020-06-12 14:46 被阅读0次

      陆军心里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美钰爸找自己谈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劝自己离开美钰。所以也无需过多争辩解释。陆军说道:“叔叔,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对美钰的这颗心是不会变的。所以也请你们不要劝说让我离开。”美钰爸听他说完,然后说道:“当初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你们正在上高中,马上要考大学,怕你们耽误学业。虽然现在我们已经同意你们在一起,可现在美钰又得了这个病,我们也是为了你着想。”但见陆军一脸坚定的样子,美钰爸也就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陆军基本白天晩都在医院陪美钰。美钰爸妈先回去料理一下家事,然后美钰妈再回来陪护。几天里也和同病房的那对母女熟悉了。这对母女家在农村,孩子爸在农村种地饲养牲畜,家中脱不开身来不了。每次到省里来治疗,大多数是孩子的妈妈陪伴。

      八岁的小娟有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眉毛稀疏,鼻子小巧玲珑,薄薄的嘴唇因脸色苍白,突显得格外的红紫,小小的脑袋光亮光亮的。陆军和美钰连同给她治疗的医生护士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小小年纪就经受如此苦楚,小娟比同龄孩子成熟,心思重。有时会和陆军说说话,有时就躺在那里望着白色顶棚发呆。小娟妈妈只比陆军和美钰大个七、八岁,三十上下的年纪。也许是在农村常年的辛劳,她眼角留着浅浅的鱼尾印迹,眼睛虽是双眼皮,但眼神中无时不透着愁苦和迷茫,一头短发却也浓密油亮,只是皮肤略显粗糙。她说话总是欲言又止,想表达又象是羞于启齿,影响到小娟也显示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

      小娟毕竟年龄小与陆军慢慢就熟络了。她断续的和陆军、美钰讲述她隔壁邻居家小胖哥如何对她好,怎样放学后陪她玩,怎样给她一些没吃过的零食,还有一些玩具,怎样和她一起粘蜻蜓、捉迷藏。说起这些,小娟的眼神散发出丝丝光亮,象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棍,看到了火炉、烤鹅、圣诞树那样,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未来又是那么的可以期许。陆军和美钰不插话就象小孩子听大人讲故事,生怕错过一点情节,更想知道故事结果怎样,眼神中充满鼓励和期待。当小娟突然不想说了,看着他俩的样子时,就羞的把脸藏到被子里,还不住地晃动着小脑袋。陆军这时这会轻轻的笑出声来,上前摸摸小脑瓜上面蒙的被。

      小娟也说苦恼的事。六岁要去幼儿园了,爸妈都替她高兴,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她喜欢的东西。每天坐在妈妈的车后坐椅上搂着妈妈,被妈妈带着去幼儿园。可是和小朋友都没玩够呢,妈妈就不让她去幼儿园了。而且总是看到爸妈在哭,有时候各自单独哭,有时对着哭。看到他们哭,小娟说她也跟着哭。哭着哭着慢慢的后来就都不哭了。让小娟更伤心的是回家也上不了学,学校怕她在学校不安全。特别是小胖哥也不象以前那样陪着他了,反而还有意躲着她。说到这些的时候,她总会眼神忧伤地望向窗外面那些幢幢楼房和更远处的座座山峰。

      陆军偷偷和美钰说:“小娟虽然说年纪小,可是像有轻郁症状。”美钰听后还很吃惊。陆军说:“小娟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趁妈妈不注意时还偷偷开窗户向楼下看,我看她的眼神是很空洞的那样。”美钰后来也有些发觉,小娟常常在晚上妈妈出去买饭的时候,独自坐电梯上到顶楼然后再下来。陆军悄悄单独和小娟妈说了此事。小娟妈说孩子在家跳过水库,幸有人见到给救起,否则早没了。陆军和美钰则一再叮嘱小娟妈要对孩子仔细些。

      林飞打来电话说要来看美钰,美钰在电话里先是回绝了他,说她再有几天就可以回家吃药静养了。但林飞在电话里很坚持,说不光是他要来,最主要的陶亦然和杨佳妮吵嚷许久了,他不来的话,她俩也一定要来。美钰实在推脱不了就答应了。

      美钰妈已经回来几天了。美钰的治疗也起了很大成效,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过一阶段再来复查。陆军见阿姨回来,就回学校补落下的课程。

      现在美钰的心情好了很多。陆军的嘘寒问暖,忙前忙后,捧在她面前的是他那颗诚挚爱她的心,没有理由再拒之千里之外。其实想想也就释怀了,也没必要非和自己那么拧巴。疾病伴着苦痛既然携手降临,躲之不及那么就坦然面对,无论怎样也都是命运的安排,上天的旨意。谁的人生都不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成熟是时间的雕刻,原来人生的不完美才是最大的完美。

      林飞一行三人的到来,美钰着实很感动。曾经志同道合、朝夕相处的几个人的人生轨迹,因美钰的变故而发生了改变,不变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日益增长的情谊。陆军领林飞三人去了电影城、湿地公园、伪皇宫等几处省内外比较著名的景点。

      晚间吃饭的时候气氛融洽热烈。美钰因即将出院回家,更因为他们的到来,显得说话比平常多了。林飞谈了些学校的近况,杨佳妮也说了同学们对她的祝福。美钰内心虽然听完是极失落的,陆军是最清楚不过的,但是还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做着很认真仔细听着他们的讲述,陆军心疼极了,忙伸手攥住美钰的手放到膝盖上。吃饭少不了酒,虽然陆军不胜酒力,但做为东道主一定盛情一定要热烈。陆军陪林飞喝了些酒,美钰和美钰妈在旁怕陆军喝多,看着他喝的差不多了就劝他别喝了,然后陆军不敢再放肆,就不敢再多喝,因为和林飞不见外所以劝林飞再多喝点。陆军以茶代酒和林飞又喝了一气才勉强让林飞尽性。林飞在席间说,明日去邻市一个同学那里,然后从那里就返校了。陆军坚持让三人在此再多呆一天,林飞三人很坚持,最后陆军和美钰也无法说动他们,只得做罢。

      美钰达到出院标准,暂时可回家休养,一个月后来复查。陆军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主治医生刘医生对陆军说了几点居家注意事项,并转告美钰要调整好心态,虽然这是很凶险的病,但也要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保证正常饮食和正常生活状态,适当进行身体锻炼。最后还要坚信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

      陆军办完出院手续来到病房,美钰娘俩边收拾东西边和小娟母女说话。美钰对小娟说:“小娟,我们走了你要乖乖治疗,听妈妈和护士姐姐的话,等你好了让妈妈领着你到阿姨家做客。”小娟嘴里不断咬着大拇指,瞪着双眼盯着美钰不吱声。在她眼中和感知里,这个世界是灰色的,连说话都是痛苦的。所有经历的这一切,让人生已经变得很糟糕了,再苦还能怎这样,无非就是人生自己结束罢了,所以才让她一个小小的孩子,有着一颗向死的心。小娟母亲连忙说道:“小娟,你告诉阿姨,欢迎她们也到咱们家去做客。”小娟还是一句话未说,眨眨眼点点头。小娟,她现在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是骨髓造血干细胞移植。但是小娟的家庭对于小娟的治疗已经倾其所有,已经举了很多外债了。

      美钰爸中午开车赶了过来。大家在一起简单吃了一口饭,下午美钰爸拉着她们娘俩回了县城。美钰爸这些天在县城的家中,把原有装潢都拆除了,并拿到质检部门进行有毒物质鉴定 。找到原来的装修公司要求赔偿美钰医药费。这次美钰回来,美钰爸在老城区租了一间平房让她静养。

      从省人民医院回到家,美钰一直很虚弱,也婉拒了很多亲朋好友的探望。在家中看看书,胡乱写一些病中感悟。也给陆军写了一封长信,想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希望陆军看到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思。

      美钰出门散心唯一去处就是红枫园。虽然说医生告诫美钰尽量不要外出,更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当妈妈拗不过她的时候,也只能陪她一起去,只能一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每次去红枫园都是在上午九点后锻炼的人逐渐散去,园内人少比较安静时。

      红枫园与美钰,不亚于地坛之于史铁生。地坛离史铁生很近,或者可以说是地坛与他互相成就。红枫园离美钰也不远,那是美钰此生心心念念的地方。园中的花花草草,小桥流水,一切的景致都让美钰的心静下来并融入其中。坐在那个在夜梦里总会出现的凉亭长椅上,美钰感受着西北风迎面吹来,似乎心中所有的伤痛和忧愁都随风飘散,心中的万爱千思似乎被风吹的涤荡开来。恍惚中美钰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妈妈、爸爸、弟弟和陆军在美钰眼里都变得模糊不清,幻化成团团云雾,被西风吹得越来越淡,渐行渐远,最后都消散在湛蓝天空中。

      美钰特别喜欢作家史铁生。喜欢他写的《我和地坛》这篇文章,总是感同身受那些美丽哀伤的文字。史铁生在文中写到“不能承受生命之痛,残疾的躯体,在轮椅上思考,从大自然中得到启示,死是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应该健康的活着,恪守并遵循生命的轨迹。”美钰虽认同,但却认为对于行将离去的人,根本谈不到健康了,活着其实就是另一种死亡。死亡并不可怕,也无法拒绝,无非是其给生者留下一个可以祭奠悲伤的节日,实质上却与亡者毫不相干,无论生者怎样悲痛欲绝,只能徒增烦恼罢了。而做为一个行将死去的人,生前让所有身边的人减轻多余的负担和痛苦才是应该做的。史铁生写的文字很透人心,特别是那些伤情文字让美钰欲罢不能。她看他写与地坛的分别:“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我们都对漫漫前程抱着一份激动的希望,以为奇迹就在前方。然而,人生只是一个个梦想不断破灭的过程。而当我们走出所有曲折的日子时才发现,真正的美好与神奇,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背后。”看到这些文字就一直想落泪。想到陆军,想到爸妈和弟弟,想这个短暂的人生,真了无生趣。在美钰心里想成史铁生那样的人,虽重病缠身却能写出旷古奇文,让世人敬仰。

      陆军妈来看美钰。在和美钰聊天时眼神中明显带有一丝惋惜的神色,这让美钰妈很是不自在。待陆军妈走之后,她发了一阵牢骚。美钰想劝她又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换位思考,谁都会这样,也无需计较。

      这期间陆军也回来过多次,买了一些美钰喜欢看的书。美钰喜欢让他陪着去公园散步。美钰的话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凝神望向远处,看西边天空中红彤艳丽的云霞出神。大多时候是陆军在说,美钰在旁静静的听着。陆军心里明白,自从患病后美钰的心里就有无数道坎,而这些都需要她一个一个地迈过去,就连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美钰始终感觉到乏力,瘦削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时值初冬,刚刚下了一场雪,落地即化了。只有阳光未照到的地方能看到一些残雪。起早,美钰爸妈开车拉着美钰去省人民医院复查。到人民医院正值医护人员交接班,美钰爸去找了刘医生。刘医生简单询问了美钰近况如何,就告诉美钰爸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待第二天做检查。

      还是在血液科,这次住在14号病房,只有美钰一个患者。当美钰又回到这里,闻着医院这股熟悉的过氧化氢消毒液的味道,不禁又自艾自怜起来。她安顿好后,见陆军匆匆忙忙的从走廊的尽头,转角消防通道楼梯处跑过来。待到近前,看到他额头渗着细小的汗珠,美钰说:“你怎么有电梯不坐呢,十四层楼你就一气走上来了?看你都冒汗了。”说着从兜里掏出手绢就去给陆军擦额头上的汗。陆军接过美钰手里的手绢自己擦了汗,说道:“刚才一楼两部电梯都被占了,一部工作人员运东西,另一部好像是抢救一个患者。怎么眼见着有个人看着像小娟妈,我想上前再仔细看一下,电梯门就关了。我也不想再等,就跑上来了。”说完冲着美钰憨憨的一笑。美钰笑了,又伸手拍着他的头说道:“瞧你这傻样吧,你看仔细了吗?是小娟妈?”陆军说:“离远瞅着像,不过不敢确定。也许只是像而已,不能这么巧吧。”“那你一会去打听一下,如果真是小娟,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美钰说完把脸转向窗外不言语了。陆军知道她又觉得难过了,马上说:“好的,好的,我一会就去看看。叔叔阿姨呢,还没办完手续吗?我先看看他们去,你先回房间吧。”说着上前伸出左臂轻搭在美钰肩膀上拥着她往房间走。

      其实真的很巧,陆军离远看到的正是小娟妈。这次小娟病情严重了,急骤高热,严重贪血且全身疼痛,两天没吃东西了。在当地医院治疗几天后,因为小娟情况危急120给送到省人民医院抢救。小娟爸妈和奶奶这次都来了,只留爷爷一人料理家事。

      经过抢救和有针对性的治疗,小娟的危急状况缓解下来,身命体征平稳,又住进了血液科病房。与美钰隔着两个病房住在11号,医院也只安排了小娟一个患者。美钰去看小娟是隔着病房玻璃向里张望,没有进屋。屋里大夫护士及家属一大帮,所以美钰没进屋。这次她看到了小娟父亲。

      这是一个极瘦小的男人,是一个男子版的小娟。美钰从他那张脸上看到的都是倦怠和愁容。也许生活没有压垮他,但作为小娟的父亲却让他万分狼狈。小娟闭着眼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周遭的所有人都与她无关。她躺在那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当众人都散去了,陆军和美钰也回到了病房。美钰没有进入小娟的病房内去探望她,因为在美钰的心里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太强烈了。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冲击着她的内心,这无关年龄大小和人生阅历深浅,却与病程的长短,严重程度有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是这个样子,像小娟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自己的痛会成为亲人的痛,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想到这些悲从中来,又流下眼泪。陆军看到她这样,以为她又在可怜小娟,却也没有办法,又不能太过劝解只能默不作声陪在一边。美钰的爸妈在陆军极力的劝说下,去到宾馆休息。陆军则留下来陪美钰。

      美钰第二天上午做完检查后,陆军回学校了。美钰来到小娟房间看到小娟妈正喂小娟喝粥。看到美钰推门进来,小娟妈很惊讶。随后就扯着小娟爸介绍给美钰。美钰走到小娟的病床前,摸了摸小娟的脸,说道:“小娟乖要一定要坚强。小娟,一定要听话,一定要多吃饭,增加营养才能增强抵抗力。”小娟向着美钰眨眨眼,略点下头算是做了回答。美钰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美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除了有些贫血外,情况还很乐观,但是还需住院做一些常规治疗。见此情况,美钰爸就先回家了。留下美钰妈陪着美钰在这里进行治疗。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美钰正躺在床上看书。这时小娟妈急切地推开病房门对躺在病床上的美钰说道:“你看到小娟了吗?我刚才有事,出去一趟,回来她就不见了。她爸也出去找了半天,没找到。”美钰急忙起床下地说道:“她没来我这里。你们俩都去哪里找了?”然后穿上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大红羽绒服,随着小娟妈走出了病房。美钰妈也随着出了病房。看到小娟爸正急匆匆地从走廊的一端向这里赶来。到了近前冲着众人说道:“没有找到小娟。这孩子究竟上哪去了呢?”说完倚着走廊墙面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美钰问到:“大哥大姐你俩对小娟说了什么吗?”小娟妈说道:“我俩没对小娟说什么。”美钰又问道:“又或者你俩背着小娟说什么了,让她听到了吗?”小娟妈想了想,说道:“没说什么啊。就是昨天小娟奶奶走的时候,我们俩说等小娟奶奶回家后,让爷爷在家把家里的那几头牛卖了。再去找人借借钱给她治病。我们也就是说了这些,小娟一个小孩子,她会想什么呢?”美钰听完说道:“小娟这孩子心思比较重。如果是听到你们说了这些话,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大家再分头去找找吧!”小娟妈拽起蹲在地上的小娟爸爸说道:“咱俩再到楼下的小广场去找找。”看到他俩匆匆地走了,美钰回身对妈妈说:“你回屋吧,我去看看。”

      美钰一边走一边想,这孩子会去哪呢?或许这孩子真是听到大人的对话,觉得自己拖累了大人,心情不好了,一时想不开。想到这里,陡然间想起陆军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会不会,会不会,这孩子想要……美钰不敢想下去了。她来到电梯旁,按下了顶楼键。

      这栋楼总共是17层,楼高应该在五十多米。17层之上建有一个消防水箱间和一个电梯的机房。这两间房都有门通向顶层平台。平时没有人在这里,进出门都是上锁的。

      美钰随着电梯来到顶层,在走廊挨个房间查找。透过每扇玻璃窗看过去,虽然房间里都有人影晃动,但是没有发现小娟。最后只剩下了电梯的电机房和消防水箱间。电梯的电梯房锁着,透过玻璃看屋内没人。消防水箱间的门却是虚掩着。美钰猜想小娟应该不会来到这里吧,边想边内心祈祷。当她推开虚掩着门,只见屋子正中间立着一个硕大的钢制水箱。水箱侧旁有钢筋做成的带扶手梯子,人能够上到水箱上面。水箱上面有一道门通向17层的顶楼平台。美钰看到水箱上面那道通向顶层平台的门,却是大开着。美钰看到这心里多少有些发紧,于是她顺梯攀上了水箱顶。

      当美钰推开这扇通向楼顶平台门的时候,赫然看到小娟正站在平台护栏外的水泥台上。小娟上身穿着白色紧身羽绒服,头戴一顶红色棉织女童假发帽,双手反手扶着护栏,身体正面对着眼前的五十多米深渊。美钰被惊住了。她不敢大声喊,也不敢上前。美钰悄悄地拿出手机用颤抖的手给陆军发了一条短信。小娟可能随时会跳下去,美钰不敢再犹豫了。她蹑手蹑脚地朝着小娟身后走去。在距小娟约有五米处的时候,小娟转头看到了美钰,眼神中稍有一些惊讶。于是她松开了扶在护栏上的右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戴着口罩的嘴唇边,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美钰站在那里不敢动了。美钰声音颤抖地说道:“小娟你过来,到阿姨这里来好不好?”小娟侧着身子对着她摇了摇头,接着又狠狠地摇了摇头。“小娟,你这么做怎么不想想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呢?他们会有多伤心,多难过啊!”小娟还是摇了一下头,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护栏。美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手机响了,美钰都没敢看来电号码就胡乱的摁了。她怕小娟受刺激,怕她接电话的时候,小娟纵身跃下。想到这里,趁小娟扭正身子的时候,她就一点一点挪着脚步往前蹭。将将蹭到离小娟约有1米半的地方,脚下有一层小小的冰面。这是楼层顶端向外排水的管孔处。这场初雪化了之后水流到这里汪到一起冻结成了一层冰。小娟转了一下身子,看到美玉已经到了她的近前,就对着美钰说道:“阿姨,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我觉得我不会好了,每次(发病)都象死了一样,让他们别怪我,别生我的气。今生欠下他们的债,来生再还吧!”没等说完小小的上半身躯向前倾了下去。美玉急忙向小娟扑过去想拽住小娟,可她忘了脚下那快冰,在她快速移动双脚两手前伸时,却由于速度过急踩在冰面上双脚一滑,整个身子向护栏扑了过去。可是还是迟了,美钰紧跟着翻出护栏,仅仅只抓到了小娟那顶女童假发帽。美钰出于自救的本能,一只手去抓小娟的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护栏底部的钢筋。但一只手却无法承受身体悬空出去的重量,仅仅几秒钟后,美钰如同一只火烈鸟般飞向了空中。

      消防水箱间的那道通向楼顶层的门平常都是上锁的。因为冬天落雪后雪化了结成冰,就会堵住排水管道。所以在初雪落后结冰的时候,就得派人上去做一些防范措施。恰恰在今天维修工人检查了一圈之后,在处理的过程当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出去了没有锁上这两道门。

      当陆军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了悲伤过度已经昏厥的美钰妈。陆军有些疯狂的向抢救室冲去,被守在门外边的保安拦下。随后跌坐在抢救室外地上,瘫成一团,双手抱头,痛哭不止。医院的抢救虽明知无效,但也是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不得不做个样子。其实美钰和小娟在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死亡。美钰头仰天侧着身子躺在草地上,头上己形成一片扇形的血泊。她长长的睫毛遮着微睁的眼睛,那眼神里透着不甘,不舍,无奈和眷恋,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小娟那顶帽子。身下则是一大片初冬已成衰败的枯草。

      一个月以后,在那间美钰住过的出租房里,美钰妈在整理美钰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封美钰留给陆军的信。美钰妈没打开它,而是把这封信送到了陆军家里,给了陆军妈。

      美钰在这封信中写道:

      陆军,当你独自一个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自从患病以来,我时刻都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从刚开始的彻夜恐惧,到写这封信时的安静从容,我经历了我以为的一种超脱。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必然结果,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情罢了。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人的生死由命,我的命只是比别人少历练一些悲苦罢了。陆军我对你还是含着很多愧疚的。陆军,今后不能在你寂寞时慰籍你,在你脆弱时坚强你,在你疲倦时安慰你。人的悲哀就在于不能预知未来。无论我把未来幻想成多么的美好,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所以陆军请你原谅我。

      想感谢的人很多。父母就不必说了,最最愧疚的就是他们。感谢曾经出现在我生命当中的亲人,朋友,同学。特别是林飞大哥,陶奕然和杨佳妮,今生不能再与他们饮宴欢歌了,不能再剪烛西窗,促膝长谈了,想想也是怪难过的。还有刘医生,我的小病友小娟,还有很多人。这些人在我高兴的时候,同我共欢乐,在我痛苦的时候,和我一起悲伤。但最感谢的还是你,当你走入我心里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让我死而无憾。

      谢谢你了解我,体贴我,爱护我,让我能这么深切地爱着你。谢谢你给我短暂人生中,一段最快乐的时光。谢谢你给我的一切一切。如果你想我了,不妨到公园的长椅上看西方天边的云霞,当它出现时,就当是我在注视着你,那是我每天都会给你的一份对美好未来的祝福。

      陆军,我爱你,请允我与你就此道别,为我珍重自己。最后,吻你!

      而此刻,陆军正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美钰喜欢海,最想来看海。第一次来看海的时候,美钰还很小,是爸妈带着她和弟弟来的。美钰和陆军说起过,说她看到海很开心,和弟弟一起追逐在海滩,迎着海风沐浴在阳光里,海浪帆船都载着她的欢愉。陆军特别后悔没有带美钰来看海。

      他孤独地坐在沙滩上,看着无边无际,浩渺苍茫的大海,整个心灵神志都被冻结凝固着。那海浪的喧嚣,海风的呼啸,对他来说都仿佛是静止的。这种静止影响到了时间,空间,思想和感情。他把头埋进弓起的膝盖里,双手围拢扣在腿上。就这样木然不动地坐着。任凭海风猛烈地吹袭着他。潮水见涨,涌来的潮水湿了他的脚踝,他才蓦然惊醒,浑身一凛。突然间他对着苍茫的海面和白云深处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美钰?你们怎么能如此残忍,夺走了我们共同的期许。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他望天狂啸,声音直透云层深处。

      这时有群海鸥飞过来振着翅膀,在他头上低空盘旋。海鸥不断鸣叫着仿佛是美钰在说:忘了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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