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布鲁内莱斯基 和 柯西莫·美第奇

布鲁内莱斯基需要一个朋友。

小伙子平时就有点神神叨叨的，没事喜欢捣鼓些古典的东西，写写画画。这样人畜无害的设定本来没什么问题，可他偏偏认为自己有惊世骇俗之才，没事喜欢去出门推销自己。他去过市政厅多次，和工作人员多有争执，据说前几天他急眼了，恶语伤人结果被市政厅的人直接给扔了出来。这让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的他显得更加孤僻了。

柯西莫·美第奇正在寻找一个朋友。

小伙子属于美第奇家族，这是一个神奇的家族。他爸爸乔万尼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一路做着银行的生意起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几年前，一个叫做科萨（Cossa）的人来找他寻求帮助。这个人曾经是一名海盗，后来金盆洗手以后投身到教会之中，而现在，他想进入梵蒂冈。天主教会正值大分裂时期，意大利的法国两边的教廷同时共存，一切乱哄哄的。乔万尼思考了一会，认为这个时机不错，这个忙不仅要帮，而且要帮的大一点。几年之后的1410年，这个曾经是海盗的科萨成为了教皇约翰二十三世。

而教皇也非常的仗义，并没有忘记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好朋友。他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的银行，而美第奇正好就是。于是乎，美第奇家族接管了教皇的账簿。基督徒有把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奉献给教会的传统，也就是“什一税”，所以不难想象这个家族一下子牛逼到了什么程度。在佛罗伦萨里，他们迅速成为了最顶尖的几大家族之一。而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契机，向佛罗伦萨证明，他们的实力。

这个契机还真有。佛罗伦萨市内，有一座极其巨大的教堂，就是现在著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2  百花大教堂的难题

这座教堂今天已经成为了佛罗伦萨的地标，就是看到它人们就会想起佛罗伦萨的存在。可是当年，这座教堂是个秃子：根本没有大圆顶。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玩脱了的情况。万神殿的直径是43.3米，象征着罗马建筑的巅峰实力。而在它之后，这些工艺早已失传，人们已经有1000多年没有建出这样的拱顶了。而这次佛罗伦萨造出了一个当时整个欧洲最为宏伟的教堂，1296年就开始哼哧哼哧地建，建到15世纪的时候忽然发现傻逼了，当年的设计师根本就没有留下这玩意儿的具体结构，人们看着这个43.6米的巨大空洞，有点迷茫。

（设计师：你会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很沉默？）

那么大一座教堂拆了也不现实，可那么大的一个露天，又是风吹又是日晒的，根本就不是个办法。而这个时候如果美第奇家族可以让这个大拱顶竣工，毫无疑问，他们就可以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来成为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于是柯西莫选择把宝压在布鲁内莱斯基身上，他相信这个人可以创造奇迹。

3  牛逼的斜杠青年布鲁内莱斯基

之所以说是押宝是因为布鲁内莱斯基不是很相信全世界。他总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危机感，觉得全世界都要害朕。连他计算用的草稿，都是用他自己特定的方式加密的，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大仙儿在干什么。

当教会的人来问他究竟是什么计划的时候，他特别神棍的让他们尝试把鸡蛋竖起来。大家试了半天都没成功，他拿起鸡蛋咣当一下敲在地上，鸡蛋就这么一地蛋白地立住了。有人说这个我也会啊，他就回答说，当你看到我的设计图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它像这样明显了。看他这么自信和决绝，又有美第奇家族在后面做信用背书，教会方面也就这样任由他去了。

说句题外话，因为这个砸鸡蛋的故事是在是太适合用来证明天才的远见卓识了，导致后面哥伦布航海的故事里，类似的情节被编排进了哥伦布和其他保守人士的对话中。不过考证过后确实发现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然布鲁内莱斯基是值得这份信任的，他就像是从思过崖上学出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冲，一出手就技惊四座。1419年他主持修建了佛罗伦萨当地的一座孤儿院，那是来自古罗马的建筑秩序，蛮族入侵以来早已被人遗忘，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有一千多年人们没有使用这些技术了。佛罗伦萨的居民都感到非常惊奇，据说观赏的人群一度给施工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千年之后，罗马柱式终于重见天日。教科书一般的文艺复兴。

虽说如此，穹顶的修建毕竟事关重大，当布鲁内莱斯基要求去罗马采风的时候，柯西莫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一起同去，或许当中还是有不放心的成分。

这个任务比看上去的要更加艰巨，因为其实万神殿的设计并没法提供太多的帮助。这座建造于公元27年的庙宇确实是一个建筑史上的奇迹，但是它的做法是由内部搭脚手架，然后外面浇灌罗马混泥土而成的。但是一方面佛罗伦萨所在的托斯卡纳地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树木用以搭建脚手架，另一方面，罗马混泥土的配方早已随着罗马帝国的毁灭遗失千年了。这意味着布鲁内斯基根本不可以从罗马的万神殿里直接获得什么灵感，而必须自己从本质洞悉圆顶，然后创造性地运用进自己现在这个天坑一样的项目里。

不知为何，这让我想起来伊隆·马斯克喜欢挂在嘴边的“第一性原理”，不过确实布鲁内莱斯基的行动在当年，也是个钢铁侠式的斜杠青年吧。

布鲁内莱斯基确实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斜杠青年。他在1423年自己琢磨绘画的时候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绘画方式，在后世被称为“透视法”，近大远小的排布让一切看上去更加真实，这被认为是文艺复兴当中出现的最为重要的技法之一。实际上我学画画的时候，透视法也是素描基础中的基础。

而他现在负责的穹顶建造，却是一个很直接的工程学问题。他需要发明出一种可以不使用脚手架而单纯地让工人从外侧就可以铺设完成。这个可不仅仅是搞出一个好看的顶就完事了，哪一步建筑内部的力算错了，整个顶直接塌下来的话，他和支持他的美第奇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布鲁内莱斯基确实是不负众望的。他设计了一种双层结构，同时让砖块以螺旋式扭上去，化解内部的应力。工匠们都懵逼了，没见过这样玩的，纷纷表示不看好。于是布鲁内斯基就亲自参与到施工的过程当中，自己亲自示范，从此斜杠青年的属性里又多了个施工队长。

说他是施工队长还真不仅仅是这样。他要求工人们休息的时候也不可以从建筑上下去，而是把他们的饭用起重机吊上来。这下去一趟400多级台阶，一下一上天知道这些人还要磨多少洋工。目睹了现代意大利人有多懒的我表示他的这个举措真的英明神武啊。

同时由于这次起重车的负重实在太过艰巨，必须使用许多匹牛才能拉动。而牛只有往一个方向走是有力量的，倒着走就怂了。为此布鲁内莱斯基又斜杠到了机械工程，发明了一个齿轮系统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似乎是文艺复兴式人才的特征，什么都会，多点开花做的有模有样，还亲力亲为，不怕弄脏手也没有什么搞艺术的人的高贵和矜持。在这样的精神下，一系列的难题都这样在布鲁内莱斯基手里一步一步地得以解决，一切似乎都在最为合理的轨道上，而这个时候，柯西莫那边出现了幺蛾子。

老当家乔万尼·美第奇挂了。

4  柯西莫·美第奇的崛起

1929年，乔万尼·美第奇撒手人寰。这个自己一路努力打拼而来的老爷爷深深地知道这个世道人心有多么的艰难。他虽然富甲一方，但是从来财不外露，面色慈祥，衣着朴素，出门都是骑着一头小骡子。这样一个谦逊的老爷爷给自己的儿子这样的警告：

“去市政厅时要时刻警惕，未经传唤，莫擅自前去，只做分内之事，切莫高调傲慢，永远都远离公众视线。”

之所以那他这几句话出来说话是因为这些东西后面一件一件应验了。当时佛罗伦萨是共和国，核心权力由几大家族把持，而对于高层的几大家族而言，这是一场没有出路的零和游戏，只有你死我活，而随着美第奇家族的崛起，危机早已步步逼近。

1933年9月7日，柯西莫突然被传唤到市政厅，从当中的人影走动，柯西莫认出了这次的行动幕后策划是另一个家族，Albizzi。柯西莫被囚禁在市政厅里，而广场上一场针对他的投票开始了，这次投票所有柯西莫的支持者都被排除在外。柯西莫本人则悄悄贿赂了狱卒，携家属出逃了。这次的行动的结果就是柯西莫和美第奇家族被变相流放了。紧随其后的就是针对其支持者的清洗，布鲁内斯基也被投入监狱之中，整个拱顶的工程被叫停。

但柯西莫并不担心，美第奇家族赞助了绝大多数佛罗伦萨的商业活动，失去了美第奇家族，整个商业都会很快停摆。没有足够的金钱，albizzi家族很快就会被人民抛弃。果然一年之后，albizzi 家族和人民闹崩了，他们强行冲进市政厅。然后很快，教皇派遣特使干涉此事。最后柯西莫的流放结束。当欢腾的人民带着命令来迎接柯西莫时，他只是谦逊地接受了这一切。

这件事情之后，柯西莫正式奠定了自己在整个佛罗伦萨的影响力。他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其他家族势力之后，他已经成了有实无名的国王。所以美第奇统治佛罗伦萨的时代也被称作“僭主时代”，文艺复兴也在此孕育。

首先，柯西莫非常有钱。教皇当年统治欧洲有两大绝招，对外可以发动十字军，对内则可以威胁开除教籍。当年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开除德国（严格意义上当时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的教籍，为此皇帝光着脚在雪中站了三天恳请教皇原谅，史称“卡洛莎悔罪”。而现在柯西莫可以拿着这个权利去收租。对于任何不及时还钱或者交钱的国家，他都可以很愉快地威胁“开除教籍”。与此同时，借着教会的影响力，他把自己的银行系统拓展成为了一个国际化的巨大体系。

其次，他深刻地理解不遭恨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开始把财富转换成为名誉和声望。其中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投资艺术。他投入了60万弗洛林金币到艺术领域，这个数字是佛罗伦萨年收入的6倍。这样巨大的投入一个很直接的情况就是造就了一个巨大的艺术市场。而各路大神都非常乐意来一展神通。最后整个文艺复兴中竟有超过70%的大师是出自于佛罗伦萨。

最后，柯西莫和那些艺术家们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更接近朋友。他本人可谓有容乃大，同时他也知道艺术家们在宽松自由的环境当中才能有好的创造。也正因为这样，他身边有许多不世出的的天才其实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怪癖。被市政厅扔出来的布鲁内斯基真的已经是难得的正常了，费立波·里皮是个喜欢嫖娼的僧侣，而多纳泰罗则是暴脾气加恶名昭著：有次有个不懂行的客人对着他的作品评头论足，他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作品砸碎在对方脚前。而他最为著名的大卫则是被人解读为有同性恋倾向，在当时估计也就柯西莫这里还敢收留他，并把他的作品奉为至宝。

最后，柯西莫又同时不断地保持着自省和机警。兴衰荣辱的事情在这样一个动荡而自由的城市里面太容易发生，谁知道他的美第奇家族不会是下一个失势的那一方。当他望着新建好的大穹顶时，他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我了解这讽刺的城市，再过不到50年，我们又会被驱逐，但是属于我的建筑将永留此地。”

在他的手里，文艺复兴之花开始绽放。

5 ​文艺复兴的曙光

1436年，布鲁内莱斯基主持修建下的大穹顶终于宣告完成。

3700吨，由四百多万块砖头构成。是一个太纯粹的壮举。这个穹顶就像是一个前人留给他们的世纪难题，一个中世纪的人们无法想象的难题。而布鲁内莱斯基这样从古典时代获得启发，自己进一步发展，开创出自己的辉煌，从各种意义上来看，都是文艺复兴的特质了。是的，他们给了一个文艺复兴式的答案。

这个大穹顶的建筑就是一个这样充满标志性的事件，它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到来。

一般来说乱世才可以有条件促进各种不同的思想碰撞，从而产生新的伟大的思想，可惜也同样因为乱世，他们的思想得不到有效的支持，也没有和平和安定可以促使他们的蓬勃发展。而文艺复兴实际上就是这两者的紧密结合：有布鲁内莱斯基这样的天才们不断地收获新的灵感，思想，并且孜孜不倦地投入到创作当中，另一方面，又有柯西莫·美第奇这样的雄主能够在维护一方稳定的同时，拿出大量的财力来促进这些天才创意的迸发，落地和开花结果。

我静静地坐在百花大教堂的门口，看着这个精致到如同一个巨星玩具的艺术珍宝，我在欣赏着一个时代的崛起。这个城市即将涌现出太多的天才和大师，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波提切利他们都将款款登场，在这个神奇的时代里书写自己的精彩。

我的佛罗伦萨之行，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