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九月十九,立冬。
梦的余温被震落,掉在室内凝结的空气中,碎了一地。隔着窗,风侵占了耳朵,继而灌满,最后是震耳欲聋。简简洗梳,天色初明,车把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远方山峦嵌在灰蓝色的天幕中,显得浑浊而模糊。一抬头,太阳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蜷缩着钉在半空,惨淡地泛着白光。
晴空冷日,萧树深池,稀径瘦山。不由使人想起中国诗词的静寒之境。
湖心亭的雪,短松冈的月,孤舟渔翁,柴门吠犬,墙角白梅,红炉新酒。诗人眼中的冬天沉静而有力,细致而磅礴,不似伤春悲秋背后有那么一段段令曲折动人令人唏嘘的故事。
咏冬词百篇,最喜元代孙周卿的水仙子:
舟中孤舟夜泊洞庭边,灯火青荧对客船
朔风吹老梅花片,推开篷雪满天诗豪与风雪争先
雪片与风鏖战,诗和雪缴缠一笑琅然
一幅冬夜泊船图缓缓铺开,少了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萧瑟凄凉,又不乏异曲同工之妙。紧接着富有动感一吹一推打开了意境,将画面延伸到湖心开阔,天地辽远。在宽广的帷幕下,寒风,雪花,诗句来来往往彼此交叉相融,好不热闹之时琅然一笑,点睛之笔顿扫咏冬诗阴沉死寂之气,畅快淋漓,回味悠长。诗性,狂性,江湖性。
一直觉得,懂诗的人都懂生活的哲学。从古至今,冬天一直是适合思考的季节。乱花渐欲迷人眼,只有草木凋敝,百兽畏缩,独自一人行走在天地间,发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叹时,寒风与冰雪使人清醒,坚忍,淡然,才多了一份对宇宙,对自然的思索,此时或读书学习,或交友谈心,那怕独居一室围炉煮茗都显得静雅清恬。
不同于酷暑难耐,使人烦燥不堪,冬天的冷不浮于表面,而是深深地冷进身体里。哪怕时隔多年总有一个冬天回想起来仍是透骨的彻寒。光绪六年,李叔同生于天津,自幼学戏,造诣堪比梅兰芳,继而学画,很快又在书画界展露头角,后来开始话剧诗歌创作,“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传遍大江南北……这样一位艺术天才,在四十岁事业的巅峰时刻,他做了一个世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在杭州定慧寺剃度出家,从此不问世事,遁入空门。
质疑,流言,冷嘲热讽,很多人都以为他陨落了,可当他默默承受了这一切,研习佛法成为弘一大师时,大家才明白他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蜕变。可能是天意的安排,他诞生于冬季,出家于冬季,圆寂于冬季。在冬天,有人山神庙前快意恩仇,有人断臂立雪终学所成,有人三顾茅庐同谋天下,还有无数的人正在熬着各自人生的冬天。
毋忧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惮初难,从冰河时代的第一个的冬天开始,百兽在寒风中一步步学习着适应,学习着生存。人又何尝不是挺过一个个萧杀的严冬后才变得稳健,睿智和成熟。
冬天到了,春天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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