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告别时，母亲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我。刚做完手术的母亲非常的虚弱，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眼睛很疲倦地开合着。她的嘴巴一直在蠕动着，母亲尽管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了，但声音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依旧十分的微弱。我双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真不是滋味。
“妈妈，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回来的。”
我对母亲如此许诺着。
这天晚上的风很大，呼呼地刮个不停。路边的街灯也像是会感到疲倦一样，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个脑袋。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偶尔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一伙，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衣服里，脚步匆匆地从我的面前走过。街上的落叶都被风吹到了街角，堆积在一起，形成一座座的小山坡。路上的出租车很少，有几辆车子从我面前经过，但大多已经载客了。等了许久，终于有一辆空车经过，我连忙招手，司机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对我说道：“今天不拉客了……”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车子，刚到火车站时，乘坐的车次正在检票。很幸运，我终于在火车开动的最后一分钟上了火车。我还没有来得及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火车就已经开动了，缓缓地驶出了车站。我在车厢走廊里找座位，“宜城站”三个字的站牌离我越来越远了。
“罢了罢了，又是一次出走……”
每一次回家行程都是如此的匆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家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我旅途中的一个临时停靠站，在这里只做短暂的停留。突然，我无比怀念那个小镇，怀念那年的暑假和当年的月亮。我所怀念的一切都已经永远地消逝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回忆里一片狼藉，有无数个夜晚的孤独的灯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小片橘黄色的灯光让我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的温暖。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感怀于现在与逝去。在火车上，我又开始研究起公司的那批设备了。做出工作计划表，设计安装草稿图，对不同设备之间的兼容性问题进行反复的论证和推敲。忙完这些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车厢里的人们大多都在熟睡之中。我抬起头看向漆黑的窗外，一阵眩晕向我袭来，我只觉得脑袋像炸开了一般疼痛。我伏在小桌子上，做了几个深呼吸，疼痛感得到了某种缓解。一不小心，我就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司。我到公司时才七点多钟，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轻车熟路地走进自己的那个小设备房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上午十点钟时，上级来了这里一趟，和我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走开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过去了。尽管已经定了闹钟，由于昨夜的奔波身体太疲劳了就一直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我望着这个我已经待了六年的设备房，对这个我熟悉得已经不能熟悉的设备房产生了一种深深的陌生感，一种虚无缥缈的隔阂。对于眼前见到了一切，我只觉得这都不是真实的，无来由的悲哀悄然涌上心头，像窒息一般的沉闷。我只是一个溺水的孩童。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泡了一杯咖啡，但是我的意识仍旧是十分的模糊。无奈，我又泡了一杯咖啡，如此三四杯咖啡之后，我才重又找回了自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晚上下班回到出租屋，推开房门，房间里一片黑暗，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一样。窗帘还是拉着的，房间里一切东西都在它原来的位置。许是有几天没有开窗子的缘故，房间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我在门外站了好久，说实话，我实在不想踏进这个房间一步。如此狭小的空间，走几步路就会磕到什么东西上。这并不是我所要的远方。所谓远方竟是一无所有。呆然伫立许久，我终于鼓起很大的勇气走了进去。将房间的电灯打开，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多少能进入这个房间里一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房间里被随手摆放的东西，我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床上，身子直直地躺了下去。我实在是太累了，身上一丁点的力气也没有，但是我的精神却又是非常的兴奋。或许是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
我用手机叫了一份外卖，在等外卖的时间里，我闭上双眼，将四肢舒舒服服地展开静静地躺着。隔壁房间的那对情侣又开始用我听不懂的家乡方言吵架了。客厅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的是某个网红女主播甜美的声音：“谢谢XX送的游艇……”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小伙子一定只穿了一件裤衩在拿着手机匆匆跑向厕所。只是那个很安静的女孩，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是不是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看到谁，连个招呼也不愿打。确实也没有必要打，我们之间并不熟悉，只是很巧合地住在了同一片屋檐下。更何况这还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有谁会愿意和陌生人住在一起呢？
外卖终于到了。我开门看到外卖小哥，一脚插在电梯里，一脚放在外面，步子跨得很大，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我接过外卖，道了一声谢，他连回头看我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就按下电梯下去了。
外卖还没有吃两口，我只觉得反胃。烤肉饭里的烤肉无疑是已经坏掉的，还有一种味道。里面配套的蔬菜也不新鲜。我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实在忍受不了。房间里还满满的都是外卖那令人闻起来特别不舒服的味道。我站到窗户旁，将头伸向窗外，努力地呼吸着，连连的干呕，将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无奈，我之后下楼将外卖扔进了垃圾桶里。许久，房间里的味道才渐渐地消散了。
“我实在受够了这种生活了……”
我大声地咆哮了一声，发泄着我心中所有的不满。并没有任何人回复我，隔壁情侣在吵架的仍旧在吵架，看网红直播的仍旧在看网红直播，做饭的在做饭，写作业的在写作业。什么也没有反馈给我，除了这之后的长久沉默。人的咆哮和愤怒最容易被沉默所吞噬。沉默就像无边的黑暗可以将世界万物统统给吞进去。
怪不得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直到今天我才略微地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我几乎都是在繁忙的工作中度过的。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想着工作方面的事情。终于新设备安装完毕了，成功地运行起来了。此时，我辞职的决心已经下定了，我的所谓远方生活将到此结束。这里的一切都将结束：和陌生人住在一起，狭小的房间，一个人的外卖，孤独的设备房……
当我把辞职报告放在上级的办公桌时，他瞪大了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吃惊地看着我，不停地问我为什么。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我就只回答了这一句。
“大老板非常肯定你这次的工作，还决定今年给你一万块的年终奖呢。”
不管上级怎么花言巧语地劝我留下来，我要回家的决心都是不可动摇的。家那边除了有妈妈、爸爸的等候外，现在还多了一个人的等候——王嘉璐。那个我曾经心目中的小公主，是她再次点燃了我心中对于爱情的渴望。这辈子，我注定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也注定成就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业，能够安稳地度过余生是我现在最大的希求。我现在不想再错过什么了，没有人会等我十几年的，除了王嘉璐。没有人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个少时的许诺的，除了王嘉璐。现在我还有什么理由一定非要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呢？它在我面前所展示的一切繁华都如海市蜃楼一般，只可远远地看着，而和我没有一点的关系。所谓大城市的机会就一定多，等了六年了到底又给了我什么机会呢？承认自己的平凡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情，认清了自己的平凡并依旧相信未来，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才是人生。
我的离职手续终于办了下来。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我花了三天的时间，一个人走过了这座城市的所有景点。去了很多从前一直没有去过的地方，发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面，但是这些已不足以吸引我了。我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能卖的都卖掉了，能扔的都扔掉了，能寄回家的都寄回家了。最后打包的东西都装进了密码箱里和一个帆布包里。收拾完这一切之后，房间倒是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之前那种拥挤的感受了。我向房东老太太辞行。因为我的房子还有几个月才到期，所以按照合同我得赔偿一个月的房租。
“老太太，这是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我的违约金。”
我将一大把红色钞票捆扎好摆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双手搭在拐杖上，眼睛皮轻轻地抬了抬，说道:“怎么？要走了。”
“是的，我想要回家。”
“回家？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但并不属于我。更何况，家里那边还有一个人等着我。”
老太太眼角露出一丝笑意，说：“你终于可算找到了对象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在我这住了有多久了。”
我算算日子，回到道：“还差三个月，就整整两年了。”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两年了，两年了……天知道我还能活几个两年啊”
“算了，你也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平时也还算规里规矩的，没有带过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也没有大吵大闹过。差三个月就差三个月吧，这个钱你拿回去吧。”
“这个不太好吧。”我有点意外地说。
“我也不差你这一个月的房租。”老太太用拐杖敲着地面，厌烦地说：“我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地罗里吧嗦的。我说算了就算了嘛。”
我怕惹老太太不高兴，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了。”
“什么时候走啊？”老太太关心地问道。
“今天下午三点多的火车。”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孤独一人生活过六年的城市，还是会感到陌生，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最终都不属于你的地方不管你住上多少年，终究还是会感到陌生的，这是一种天然的隔阂感，就像那无法跨越的阶级。我很想对这座城市说一些什么，是临别赠言也好，是做最后的告白也罢，可是当我回头望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时，我的内心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这座城市曾经作为我所谓“远方”的梦想的载体，确实给与过我一些不现实的憧憬，但这些都如镜花水月，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这一切都不是这座城市的过错，错只错在我自己。这么多些年以来，我或许从未真正地明白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许将来也不会知道。我只是从一个循环里跌入了另一个循环里，生生不息，却又在无数个日夜之中蹉跎着年华，留下的不过是一具疲惫的躯壳。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也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难与不难。但我们总该要想清楚一些的，即使没有那么的清楚，就算是有点模糊也未尝不可，但总该让我们好好地想一想的。
火车又开动了，但是这次我并没有什么离情别绪，反而心情变得格外的明朗。我知道火车将要开往何方——那个属于我的地方。在那里有人在等着我，而且不止一个人。想到我不再是独自一人时，我的心里就萦绕了些许的感动，原来我也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在火车上，因为要面对大量无聊的时光，我开始憧憬起自己的新生活：我将会在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小镇上找到一份新工作，然后和我心爱的人结婚，养一条狗和生一个孩子，陪着父母慢慢变老、陪着孩子慢慢地长大。我不会对孩子施与任何出人头地的奢望，因为我明白这四个字在中国人的心中有多大的重量。它压垮了多少人的“远方”，又像无边的黑洞一般吞噬了多少人的幸福。平凡而又踏实地过完每一天，就是我对他最大的心愿。
到达宜城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我刚出站，就看到王嘉璐那熟悉的身影，她站在我的正前方，傻呵呵地笑着。我张开双臂，她向我冲过来扑进了我的怀里，将我紧紧地搂抱着。我把鼻子埋进她茂密的头发之中，呼吸着她的发香。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