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 丘
一
根香是这山里的一个女孩子。她今年十二岁，已经出嫁半年了。
根香长得很漂亮，脸上红是红，白是白，梳了黑油油的个大辫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会说话。她还唱得一口好山歌。身材也是瘦筋筋的，有形儿。
根香说爹！我就在家伺候你和我妈，出嫁干啥？我不出嫁么！爹就冲她瞪了眼睛：瓜女子！说啥话哩？哪有女子家不出嫁的！过去好好伺候你公公婆婆，伺候你的男人，不准说那些空话。根香就只好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跟人家走了。
根香嫁的那一家人，就在山那边。这里和她娘家一样，都是在大巴山里。这里是巴山深处群山重叠的地方，根香也不晓得这叫啥子地方，反正是出了门到处都是山。这山的沟沟岔岔、坡坡梁梁她都熟悉，乱跑都不得跑岔路，眯了眼睛都找得到家。
根香的娘家穷。嫁的这婆家稍好一点，有三、四间盖得厚厚实实的木竹叶房子，还有两、三亩地，那地挂在山边边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象狗舌头一样。根香的公公倒也还勤快。整天在那几亩地里忙碌着。春种秋收、安苗下种。冬天没事的时候，就扛着杆火枪，进山打些野味回来，皮一刮，肉烘在火塘的上方。大雪封山的时候，公公就在屋里叨着个铜烟锅，边烤火边拾掇些农具，背架呀，犁耙呀啥的，一年四季忙到头，没个空闲的时候。好在山里人家都这样儿。根香一嫁到这里来，就比在娘屋更忙了。在娘家那是自已亲生爹娘，还能偷个懒。嫁出来就不同了，天不亮就得起床，扫地，做饭，剁猪草，喂猪，放羊，上山砍柴，寻猪草。晚上还得伺候一家老小洗脚、睡觉，农忙时还得下地干活。
婆婆就不同了，婆婆也忙。她管家，安排一家人早上干啥，下午干啥，哪些还没干完，哪些得明天接着干。挖洋芋，种红苕，掰苞谷，点麦子，她是个能干人。整天嘴里叨着根水烟袋，穿着对襟衫子衣裳。婆婆吸的是水烟，动不动鼓着一双金鱼泡眼睛，喊根香给她干这干那，根香嗯嗯地答应着，赶快搁下手里的活去给婆婆干。婆婆是一家之主。
根香就委屈的不行，老想自己的亲爹娘。常常半夜里一个人偷偷地缩在被窝里哭。有时她男人听见了，就抱着他问：姐姐！你哭啥？她赶忙说：姐姐没哭。你快睡啵！就给男人掖了掖被子，哄他睡着，再不敢哭了。因为男人第二天要给她妈说了，她得挨骂呢。
二
根香的男人才九岁。整天穿个红肚兜，绿色的灯笼裤子，头顶上结了个小辫儿，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他是这家里最好耍的人了，肚子饿了，身上冷了，就找她和他的妈，她都得赶紧着把这小先人恭候着。不过男人对她还是不错的，只要一见面，就猴在他身边，姐姐上姐姐下的。有时还问：姐姐你累吧？姐姐你喝水啵？喝了我给你倒。这倒让根香有时也挺感动的。只是婆婆一听儿子说这些话就不爱听，就喊狗娃子你过来！那叫狗娃的男人就噘着嘴，慢吞吞地走开了。
山里人家，住户少。根香住的这地方，这个村子在山窝窝里，地势宽展一些，也就住了十几二十户人家。靠山边上那姓陈的一户人，那家人口多，弟兄好几个。有个和根香年龄相仿的，叫成娃子。根香上山去砍柴，就和他认识了，成娃也时常上山砍柴、挖药、找猪草。根香说她13岁了，成娃说他十五岁。根香说那我把你叫哥噻？成娃说要得，根香就叫他成娃哥。两人经常上山了作个伴。根香背柴火累了，成娃有时就帮她背一阵，羊撵不回来，成娃也来帮她撵。这让根香在山上去干活时有了安全感。脸上就有了些笑容。
这天又和成娃一起上了山。太阳很好，照得满山明灿灿的。根香高兴，她好久没唱过歌了。就对着满目的青山唱了一段山歌子：
苞谷叶子象把刀，
三月种来四月薅；
花花开在尖梢上，
娃娃背在半中腰。
成娃说根香你唱歌怪好听哩！我咋从来没听你唱过，今天一唱就象画眉鸟样。
根香说成娃哥你也唱一个噻？成娃说我唱不来，我唱的不好。
根香说不咋的。唱一个！
成娃说那我就唱上一个：
正月里闹元宵哇，
表妹你长得好啊，
我手拿哟银钱的说不到啊，
表妹儿啊我心象虫子咬啊！
根香一听这歌脸就有些些儿红，白了成娃哥两眼说，成娃你咋唱了这种歌？咋唱得出口？
成娃说咋了吗？咋了吗？我这是听他们大人唱的，说到这里他象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便吐了吐舌头，手摸了下后颈窝，望着根香嘿嘿笑了一声，不说了。
两人就都不说话。根香手里不停的割猪草，背在背上的背篼一晃一晃的。成娃嘴里嚼着茅草根，坐在一块山石上，甜滋滋的吸。过了一阵子，根香说：成娃哥，听他们说红军要来咱这沓沓了，你晓得啵？红军是干啥子的？成娃摇了摇头：不晓得！没听人说过。
这天两人的心似乎更靠近了些，干活儿也就格外有劲头。回家的时候根香背篼里猪草都装满了，挺沉。根香背了一阵，汗水把衣裳都涾湿了，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成娃说，我帮你背一截，你给我吆羊子吧。就帮她背着下了山。
路过一个小河沟，根香说成娃哥等下我。就跳到河沟里，掐了几枝红艳艳的水仙花，跳跳蹦蹦地上来，给成娃看：这野蒜苔花红得火一样，好看。
成娃说好看就拿回去插着。
根香背着一大背篼猪草吭哧吭哧回了家。还没进门，婆婆就在屋里叫了：根香！你今天死到哪去了？这一歇了才回来。看她手里拿着一把花，就走上来，劈手一把夺过，摔在地上，几脚踩得稀烂，边踩边骂开了：个小卖X的。还成狐狸精了！骚开了哈？老娘等了你妈卖X这一天，你还有劲去掐花耍哈！今天莫给我吃饭！说着，屁股一扭一扭的进了堂屋，坐在椅子上，指手画脚的又骂了好一阵。
根香吓的一声不敢吭。放下背篼，脸上汗都没顾上擦，就忙着去给猪舀了猪食，然后把鸡撵进了圈，再把背篼里猪草倒出来，剁碎，装到竹筐里。然后洗一家人吃了饭的锅、碗，洗了锅、碗才烧洗脚水。烧好水给婆婆先端到面前，又去取了抹脚帕，伺候婆婆洗了脚，又给公公端了水。总算忙完了。一个人这才钻到被窝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牙咬着被子角，抽抽搭搭地好哭了一场。
姐姐！姐姐！根香的男人还没有睡，这时进屋爬上床来了。根香赶忙擦干净了眼泪，坐起来说：快来睡吧。姐姐给你脱衣裳。就把他拉过来，给解衣裳扣子。
男人却不让她解。男人把手背在身后，望着她说：姐姐你猜我给你拿了啥？你猜嘛！
根香说猜不到，男人把两只胖乎乎的手往前一伸。原来他手里攥着个在火塘里烧好的烧苞谷，还热乎乎的。
男人说：妈不准你吃饭。我就悄悄给你烧了两个苞谷。你吃吧！吃完了火塘里还有烧洋芋哩。
根香一下子就哭了。男人忙说姐姐莫哭！姐姐，要不够了我再给你拿烧洋芋去。说着就往床下梭。
根香一把抱住男人：姐姐不哭！姐姐是高兴呢！便捧着苞谷三口两口的吃了起来。吃完，说，快睡啵。今晚甭尿床啊？一尿床姐姐又得半晚上起来给你换单子。男人说：我要姐姐抱我睡。根香说好。姐姐抱着你。乖乖！快睡。
三
第二天下雨，根香没出门。根香做完了家里活儿，婆婆就教她扎袜底儿，根香一针一针的扎着。外边天晴了，根香就听得成娃在远远的山坡上唱山歌儿：
月儿当顶过哎，
先生放午学喂；
根香听得心里有点慌，花针一下子就扎到了手指头上，立时就冒出个血珠珠来。她赶忙噙在嘴里吸了一口。斜眼看了看婆婆，婆婆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水烟锅子放在膝盖上。还好，没看到。根香心里头怦怦跳。
第三天，根香才吆着羊儿出了门。出门一上山，成娃就气喘吁吁地撵了来，成娃哥！有啥事？根香问。
你那天问红军，我今天晓得了。成娃神神秘秘地跑到跟前：大人不准说，说那红军就是要来了，山那边闹得凶得很。红军又叫赤老二，跟棒老二差不多，杀人，烧房子，还抢粮食，来了不得了！说那红军脑壳上戴着红五星帽子，亮闪闪的。老远就看到了。成娃说的上气不接下气，摇头晃脑的，一口气把那话说完了。
根香一听，就吓住了：那么凶。那来了怎么得了！我们山上才几家人？他能抢个啥？
反正来了是祸害。我们都得小心到。走啵，边走边说，我今天得砍一大捆柴，还要叫早点回去呢。
两人边走边说的，根香还得吆喝着那贪吃啃草的羊儿。“你说他们头上戴个红五星，亮晶晶的？”
“是的噻！”
“啥子亮晶晶？”就在这时，忽然山路前头钻出来两个人，笑咪咪地问他们。
根香猛不丁走在前头，吓了一大跳。瞅那两个人，精精神神的，一个穿着长衫子，一个扎着皮带。腰杆上的衣服里头别着个啥，鼓鼓囊囊的。这两人都不认得。
“两个细娃儿！放羊啊？”长衫子摸了摸成娃的头，望着根香说。
根香没答应，根香反问了一句：“你们做啥子的？”
“我们从山那边过来的。到这村子里去。那是你们家吧？”那人指指他们的房子。
山那边的。根香想了一下，忽然大胆的问了一句：“你们在山那边看到红军了啵？”
“看到了啊！你们晓得红军？喜欢红军吗？”
“不喜欢！”根香摇了摇了头。“听说红军来了要砍人的脑壳。还抢人。”
“你听哪个说的哟？”那人刮了下根香的鼻子，“红军才不是那号人。红军好得很。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是帮到穷人翻身、闹革命的。”
“红军叫你们细娃家去念书，学文化，唱歌，演戏。可好啦！天天还叫你们吃白米饭。你们想念书啵？”
“想！”成娃和根香听高兴了，齐声回答。他们对这两个人喜欢起来了。“听说红军还戴着红五星，亮晶晶的。是啵？”
“是的！都戴着五角星。山那边红军多的很。”两人说着，向他们摇了摇手，就进村子里去了。
那天根香就没心思好好放羊了。她反复想着那两个人说的话，那两个笑咪咪的人。她问成娃哥，红军倒是哪一种人呢？最后她相信红军不得砍我们脑壳。我们都是细娃儿么！成娃却说，我也是听大人说的。大人不会扯白充壳子吧！要是能到山那边去看看就好了。一会儿根香又说：要是能叫我去念书，那可好呵！我想念书，也想唱歌。
根香这样说着，眼睛望着那远处的山，山顶上飘浮着的朵朵白云。一只蜜蜂飞来，在她脸面前晃呀晃的，她一点不觉到。
那晚上根香做了一个梦，梦见红军到她们村子里来了，一群一群的。头上戴着红五星，亮闪闪的，照得屋里明明晃晃。她拉着红军的袖子，央求带她去念书。忽然婆婆走了过来，婆婆恶狠狠地说：你个砍脑壳的！在这干啥子？根香一下子就吓醒了，半夜都睡不着。
根香心里有了一个结。这个结一直在她心里搁着。她的男人来叫她：姐姐！给我鼎锅里舀碗饭！她也吱吱唔唔的，说你自家去舀啵！直到婆婆扯起声骂起来：小卖X的！你身懒了哈？叫你男人自家舀，跌到火塘里要你狗日的命。她才想起来，赶紧接过碗去舀饭。
和成娃在山上时，她也没有以往那般的疯了，老是望着那山，那树，那青草，心里想着什么。成娃喊她半天，她才答应一声。
四
红军说来就来了。这天是一个清晨，太阳刚从山那边出来，草尖上的露珠珠都还没晒干，树桠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着。就听有人在屋后乱跑，还在喊：快跑啊！红军来了啊！接着满村子里都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哭喊声。一些人拉拉扯扯的，都往山上跑。
根香的婆婆也吓坏了。满屋子喊自家男人，喊儿子。又吼着根香：带着你男人，赶紧跑。
根香带着一包裹衣服的，手牵着那个叫狗娃的男人。跑了不多远，就见一队红军，打着一杆红旗进村了。向他们摇手，听他们在喊着：老乡！老乡！别跑啊！咦！咋还有女的？根香听到有女的声音，就停住脚步，远远地看他们穿着灰布军装，头上戴着帽子。有没有红五星？远了看不到！
村子里人都跑光了，根香跑在最后。她听到红军在喊，就不走了，也不管家里人在催她，就缩在树丛里，想看看。想起那天两个人说的话，总想红军不会是坏人。而且今天听到还有女的，就胆子大了起来。
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根香蜷缩在草丛里，一眼不眨的望着山下。她看见那路上走来三个红军，往她这走来，一路叽叽喳喳的说话。她又有点害怕了，想往山里走。忽然觉得腿下有什么东西在爬，低头一看，啊！蛇。那是一根土蝮子蛇。它咬了要死人的。根香头发一下子炸了起来，因为那蛇就在她脚杆上。
根香身子不由一抖。说时迟，那时快，那蛇张大了口，一口就咬在她脚背上了。
根香杀猪似的叫了起来，边叫边往山脚下跑。山下那几个红军，看一个女孩子连哭带喊的跑下山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掏出了枪，就去 迎接她。
根香连哭带喊跑下山来，扑到一个女红军怀里：我叫长虫咬了。咬到脚背上了。说着说着她就晕倒了。她是惊吓倒了。
那女红军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抱住了她。旁边一个男红军听清白了。赶忙抬起了根香的脚，捋开裤管，见那脚背上两道蛇咬过的牙印子，正往外渗血呢，而脚背很快就肿了起来。便不敢耽搁，从自家衣服上撕下一根布带子，三下两下紧紧捆在根香的脚踝上，不让毒往她身上走。然后脱下根香的鞋子，瞅准那蛇咬的地方，用刀子划开了一点，嘴就凑了上去，可着劲儿吸吮着，边吸边把那毒血吐了出来。完了，一操手就抱着根香往山下跑，说赶快找医生。
根香恍恍惚惚的，光听到有人在喊：把她鞋脱了！接着脚背上疼了一下，接着就象驾云一般，身子抖啊抖的。之后就不晓得什么事了。等她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公公、婆婆、她的那小男人都不在身边，只有一群不认得的人。她挣扎了一下，才发觉自己一只脚不听使唤，麻的，还疼。脚背上敷了一层药，包扎着。她一双眼睛睁了开来，象云中钻出来的星星，闪闪烁烁。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些人的帽子上，都有一个红五星。
红军！她想起来了。也想起自己被蛇咬了。这时身边一个女红军见她醒了，立刻叫着：她醒了！醒了，这下对了！几个人都回过头来，望着她，笑。一个红军端来了水，问她喝水不？她抿了一下嘴，干干的，就点了下头。那红军就用勺子舀了水，一点一点的喂她。
“好险啊！这巴山土蝮子蛇，最毒的。娃子，你今天算捡了条命！”一个医生模样的走过来，边说边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发烧呢！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阵歌声。根香微弱的问：这是在哪里？那女红军便告诉她，这是在山下红军的医院里。“亏了我们班长，把你连夜背下山来的！”那女红军说。
第二天，根香就好多了。能吃得饭了，也能说话了。她问那女红军，把你头上的帽子我戴一下，得行啵？那女的说，咋不行。就把帽子给她戴上，她笑了。那一天，她问了红军的很多事情，晓得了红军是真不杀穷人的，是为穷人闹翻身的。还晓得了有女红军。女红军能唱歌，能读书，能打仗。女人做好多好多事呢。
女红军就问她在家做些什么？她就说了。她说她一天忙到黑，有时候还不准她吃饭。女红军就惊讶，说你亲生爸、妈就那么狠心？她说那不是她爹、妈，是公公、婆婆。女红军就更惊讶了：你才多大？就嫁人了。根香便不说话。一会才说，她十三岁了，她男人也九岁了。
女红军就大吃一惊，忙给她身边的人说。身边有个年龄大点的，就说这是巴山的风俗，叫童养媳，也叫抱女子。打小就得嫁出去，找个小男人，先养到，给家里干活，长大了才圆房的。
女红军们听得一个个都叫起来。说太可怜了！这把咱们女的当成啥了！咱妇女要革命，要打碎这封建的锁链，把姐妹们解放出来。根香听她们讲这些话，就觉得特别新鲜。
又过了两天，根香就全好了。红军要送她回去了。她舍不得，就哭了。红军战士拍着她的手说，你家乡也有红军了。回去看看吧。要想参加红军，以后有机会啊。
五
红军把她送回了家。给她婆婆说她被蛇咬了，是红军医生给她看好了的。婆婆就狠眉瞪眼的瞅了根香一下，吓得根香身子打了个战战。红军一走，公公和婆婆就把根香拉进了里屋。那一晚上，根儿、茬儿问了她不少话。蛇咋咬的，咋样去的医院，谁给她看的，身边是男的还是女的。末了，公公就噙着烟袋锅，对婆婆说：你再问问她身子。就走了出去。
婆婆就把她一身衣裳脱了个干干净净，她就赤裸裸地站在婆婆面前。婆婆把她扳过来扳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问有男人摸过你身子吧？根香说没有。婆婆狠狠地说：把你个小狐狸精。你给我小心到，以后再要不听招呼一个人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第二天，村里驻着的红军又来慰问她了。他们问她伤好了吧？还帮她干活儿。嘻嘻哈哈的。那女红军就指着一个男红军说：你晓得啵？就是他那天把你背到医院的。根香看了看那男红军，高高大大的，正向他笑着呢！根香很是感激，心里就暖烘烘的，有了一种甜蜜蜜的感觉。
村子里住了红军的一个小队。他们在高高的山梁上修了工事，还修了哨楼，有人站岗放哨。他们帮村里人干活，出钱买村里种下的粮食、菜。还教孩子们唱歌、识字；他们发动人们，教大家革命的道理。打倒军阀，打倒豪绅地主，推翻这吃人的封建社会。还在石头上、院墙上刻写了红军标语。村子里成立了苏维埃，选出了苏维埃的主席。妇女会、青年童子军都成立起来了，到处是一片歌声和说笑声，喜气洋洋的，很是热闹。
成娃也参加了童子军，根香加入了妇女会。她匆匆忙忙把家务事干完，就到村子里参加活动。公公、婆婆对她翻着白眼。尽管红军找他们做了工作，他们明里不敢刁难，就给根香铺派了更多的活儿，根香就更苦了。不过她心情挺高兴。在妇女会，和姐妹们学习，唱歌，听红军讲课。根香的嗓子好，那天她唱了一首山歌子。歌喉一开，就把在场的人震住了。歌一唱毕，人们就哗哗哗的给她拍巴掌。她好不兴奋，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那红军指导员还让她好好练，学会唱革命的山歌。以后叫她代表村苏维埃到县上参加比赛哩。她就更有心劲了。
叫一声众乡亲你要听真，
有一件大事情扩大红军。
一分钟一口气都要抓紧，
翻了身才能够长保太平。
这期间，她还认了不少字。一高兴，晚上回来就教那小男人认字。小男人学得也挺认真。第二天，就把学会的字写给他爹、妈看，说这是姐姐教下的。公、婆一见，就更是来气，便想着法儿来折磨她。天一亮，公公就来叫她下地干活，说农忙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根香就在地里跟公公挖了一天洋芋。挖完还要叫她背回去。她背着一背篼洋芋，压得腰都弯了，趔趄着背回家，还没上檐坎，就跌倒了，洋芋撒了一地。婆婆见状，跳起来举起扫帚疙瘩打了她一顿，打得她浑身是伤。打完了，还得煮饭，还得剁猪草，还得给一家人烧洗脚水。她的身子就更瘦了。几天下来，她病倒了，吃不下饭，婆婆也不来管她，还嘟嘟囔囔地骂着，说她小狐狸精，装病，装给你野男人看哈？。吃不下饭了活该，给老娘省下了。
好几天没有参加活动，这天红军姐妹来看她了。见她病着，家里水都没人给倒一口。一问，一个个气愤难平，就把她公、婆拉了出来，在村子里狠狠批评了一通。姐妹们一鼓作气，叫了县妇女会的来，给婆婆讲请了政策，就给根香办了脱离童养媳的手续。根香一下子解脱了，索性就参加了女红军。到山下的宣传队学演戏、唱歌去了。根香走的那一天，小男人跟了来，说姐姐你带我去啵？我也想去上学。根香就抱着他哭了一场，说姐姐先去，你在家学乖些，长大了来接你。小男人就哭着说，你走了我一个人睡不着觉。
六
根香到了红军宣传队，性格也开朗了，工作起来就更有热情。经常见她跳跳蹦蹦的，笑盈盈地哼着歌儿，人也长高、长胖了一些。再加上练歌，学演戏，识字，气质也变了，出脱成了红军中的美女。她唱的歌，她演的革命小戏，大家都特别喜欢。就连红军总部的领导也跟她握了手，问她是哪里的，鼓励她好好学习，成为一名坚强的红军战士，她激动的一个劲儿点头。一年后，她成了宣传队的副队长，腰里别着一支手枪，头上戴着红军的八角帽，显得英姿飒爽。摸着帽子上的红五星，就不由得想起成娃第一次说起红军头上的五角星，当时真稀奇那红五星是个啥样儿呢。想着想着，根香就一个人笑了。
红军西渡嘉陵江。根香随着红军主力，一边打仗，一边唱歌鼓动大家。她的歌声唱到哪里，红军战士们就焕发出战斗的激情，就象号角一样，鼓舞着战士们冲锋陷阵。根香的革命信念就更坚定了。
红军开始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了。根香从来没有退缩过。她以火一般的热情，唱着歌，搀扶着战友们，指挥大家奋勇向前。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她正站在山坡上打着快板，说着词儿，鼓励同志们冲上去。敌人一阵机枪子弹扫来，打在她的胸脯上，她倒下去了。
根香！根香！战友们扑上去。她好看的眼睛艰难地张开，四处搜寻着，找一个人，她在找她的恋人。这时一个高大的红军战士冲上来了，这个人就是几年前背她下山去医院的人。“根香！”他叫了她一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根香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她嘴角挂着一丝血痕，望着他，无比灿烂的笑了笑，脸上绽开一种幸福的满足。她伸出手，摩娑着他的脸，深情的看着他。又摸了摸他头上的五角星，对他说：“我这一辈子，值了！”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原创作者：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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