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梅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 王维《杂诗》

小时候当我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我的窗前也有一株腊梅树。花开的时节，时间的脚步仿佛就放慢了很多，花自无语，生活却因此热闹了很多。

印象中北方的冬季常常很安静，光秃的枝桠、充足的阳光、风中的落叶配合着甘冽刺骨的空气中也是非常美好的画面，也蕴藏着蠢蠢欲动的生机，但缺少了花朵的温柔。

但这样干净清冽的画面现在也不存在了，由于空气的污染，清透轻薄又闲淡的时光已经远远的消逝而去了。上一次回到北方的海边，才发现印象中的澄空万里已经没有了。美好的画面只是存在记忆中。而这些记忆，除了和自己的大脑做朋友，并不能从这世间任何的资料和艺术里再重温到。正如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那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世界始终处于变化之中。

王维所念念不忘的绮窗前的梅花，或许也并不单指那棵树，应该也有腊梅的花开所滞留住的记忆吧，花总是和美好粘结在一起的。而他窗前的那棵树，不一定是普通的梅花，而应该是腊梅。“腊梅不是梅，罗汉松不是松”，蜡梅为蜡梅科蜡梅属，而梅花为蔷薇科李属，真正的梅花并不适合在北方的冬季生长，王维是河东蒲州人也就是现在的山西运城属于北方，所指的梅花确是腊梅无疑了。

小时候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梅花。书本中这么多写梅花的古诗，浸染于其中，梅花的傲骨让人了熟于心，梅花的香萦绕扑鼻。因为文字，我们同梅花有刻入骨子里的亲近，身处干枯冷落的北方，却心怀梅花似海的诗乡。年少的时候，我记得同学们时常还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激励自己，其实我们连真正的梅花都没有见过。

印象中的梅花混合了挂历国画和诗词全部的元素，混乱又清晰。但古诗常把腊梅和梅花混在一起，粗糙的勾勒着梅花的痕迹，它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温馨，又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凌冽，而梅与雪的相爱相杀也在诗中歌咏不尽，“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国画中的红梅傲雪也用皑皑的白、艳艳的红和干皴的枯的元素，深刻刻画了梅的这一形象，曾经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长大之后来到现实中的梅之故乡，才知道了之前对它的很多误解。有梅的地方常常无雪，有雪的地方偏偏少梅，梅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已是春初，雪很少飘落，皑皑的白雪就更需要偶然的机缘。来杭州这许多年，也没有凑到这所有的元素，有时即便春初有雪也很快就化了。我的照片中的那些梅花，与国画相距甚远，它们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色若桃李，青春自来，跟春天很近，跟冬天很远。

果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古人诚是我欺也”，现实常与艺术有许多的不同。梅不仅与雪常常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梅的红也显得疏离落魄，犹如宋朝诗人王十朋的那首诗“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大多数都是粉红色。梅树的枝也并不常常是错落曲折遒劲浑圆，新树新枝都是纤细伸展青春盎然。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梅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成长在北方，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感知四季的变化，但盛大隆重的赏花盛事是来到杭州才有的事。江南的一年四季，花事不断，即便工作繁忙，市民们也常常感受到繁花的邀约，呼朋唤友留恋花丛，一起享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的安逸。花开的季节，游人如织。这些花事，承载了人们心头那些不负佳期的感念，是心里保留给诗意和韶华空灵剔透的角落。

杭州比较著名的赏梅地点有灵峰山下青芝坞的灵峰探梅景区、“十里梅花香雪海”的超山梅花景区和可以水上摇舟赏梅西溪景区花开最盛的时候常常在正月十五左右，佳节赏花，总能留下很多快乐的回忆。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想起的常常是这样时间暂停心灵颤动的场景。在心灵曾经安住的角落，我们会遇见从前的自己，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故乡的含义吧。

杭州的另一个景点孤山，也是欣赏梅花的一个去处，北宋处士林和靖，曾隐居在杭州的孤山，因他不娶无子，而喜植梅放鹤，被称为“梅妻鹤子”。他的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梅花的传神写照，被誉为千古绝唱。这位宋代诗人长眠在山水环绕的梅林边，年年岁岁与梅花为伴。欣赏了这么多的梅花，我觉得这句诗最能描绘我心中此地梅花的样子，没有苦寒没有傲骨，

又到了一年的年末，梅花盛开的季节也不远了，周围一幢楼前的新栽的绿化树上冒出了几个红红的骨朵，细细的枝桠窜到了二层楼那么高，充满好奇的我路过时常常驻足观望，这是什么树呢？没过几天，骨朵开出了花，原来是梅花！人们常称腊梅为早梅，没想到梅花也有开这么早的时候。

花的消息处处存在，梅花还是千古以来窗前的那树梅花，缺少的只是赏花的心情。“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花和月不曾辜负人，却不知道行人匆匆的脚步去追寻的是什么呢？

临摹《黑白花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