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30岁和妈妈第一次吵架,看着她坐进懒人沙发里抱者一本书,满脸的拒绝沟通。
我问要不要谈谈,她说 有什么好谈的?!
然后开始自说自话。
两年前,我在优秀博士生毕业代表的演讲台上,只感觉到苍凉。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但我却觉得那份荣光不属于我,属于优秀毕业生的父母,老师,甚至认识我而不熟的人。
我告诉妈妈: 我觉得自己只要不够好,不够优秀就不会被接受。
她盯着我问: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从来没对你有什么要求,我见过的优秀的人多了
我哑然。
准确的说那一刻脑袋被轰的一片空白。
到底要怎么样才算优秀,到底要怎么样才足够好?
我问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只是倔强的盯着我沉默。
沉默里我仿佛听到:
博士毕业可把你牛逼坏了,多读了几年书了不起?不就是优秀毕业生吗?现在还不是干个不痛不痒的工作,房子都买不起……
当然这些声音不来自于她,来自于我
来自于我对我自己的不接纳,不认同,惯性焦虑,觉得永远都不够好…
她说 我对你们的关心太多了
她说 你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说的没错,但我为不能成为唯一的亲生母亲眼里最好的存在而感到悲伤。
我宁愿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从来就是冷漠疏离的。
可我曾以为自己是挡在她面前的战友,是互为依靠的姐妹。
我曾觉得她好可怜,想给她最好的,想努力的回报她。
可惜,她是我眼里最好的妈妈,我却不是她眼里最好的孩子。
我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骄傲,她却告诉我她认识的优秀的人很多。
我还没能够强大到不以母亲的评价而悲伤; 没有强大到包容母亲一切的不接纳,不改变,软磨硬泡的强势,假装妥协的执拗; 没有强大到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对待另一个成年人。
我痛恨自己还穿着她送的衣服,吃着她买的零食,我羞愧而愤恨,一瞬想起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
想效仿一场气急败坏的分手,把所谓她的都还给她。
我仍是个对父母有期待的孩子,真的很抱歉。
她念叨着没有看到日出,我领着她去追海边的日出与日落,退潮的浅滩把朝阳的光晕拉长,她向着日出的方向离我越来越远。
我有时会觉得像开始了返哺的过程,我看着她的快乐心满意足。
我真的很爱她。
我说: 你是个好妈妈,我和妹妹都很爱你。
她换上烦躁的脸说: 你别跟我说这个,这有什么用?
我问她: 你觉得这不重要吗?
她说: 我是一个很冷的人,我对你们,我就一点温度都给了你们,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有用有用有用 无用无用无用
她嘴角翕动,眼泛泪光的说,她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说她的母亲这样对她,她还是能够原谅。
她对我妹妹说你真棒,你很聪明,你只需要更努力,她对我说妹妹不自觉,不自律不具备一个优秀孩子的品质。
她把妹妹的课表安排满满当当,又抱怨妹妹不够独立。
她说自己为我妹妹的学习做了怎么怎么多,多到没有自己的时间。
她细数买的学区房,说给家里的猫看病,为妹妹买新的桌子……
妈妈从来没想着养儿防老的长线投入,只想着短期回报。
如果成绩好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妹妹的成绩退步,让她焦虑,崩溃,怨气斗胜。
她抱怨妹妹偷偷半夜看ipad,我说我也经常半夜看小说,她说她自己也看,但是自己成绩好啊!
只要成绩好就可以吗?
成绩没有达到她的标准时,除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是错的。学习成绩好了,则闲书也是陶冶情操,玩闹也是劳逸结合。
在游玩的几天里,每天都反复念叨现在的中考分数线,排名,在我们玩的最快乐的时候说: 过两天回家就开始上课,就不能这么玩了。
快乐似乎和她有仇,而成绩没达到她要求的快乐是有罪。
到底什么才是优秀,什么是优秀的品质。
她拉着妹妹说: 没事你考个技校也行,有一门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你不出国我经济负担还小一点…
多么恶毒的诅咒啊,她说她相信妹妹会好起来,但却永不相信妹妹自己就很好。
她说她是成年人,知道什么是对妹妹好,她说妹妹没有时间了,她说她不能把妹妹当成一个小白鼠,她说我倒想看看以后你有孩子怎么带的。
妹妹和我在泳池里,她只扮演一个漂浮的尸体,被水流推举。她说她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水池里,刚一露头就被摁回水里。
她13岁,却已经体会过扎实的窒息。
我13岁的时候,用刀片反复割伤手腕,用笔尖高高砸手,用玻璃片割伤手背,
隐隐的期待终于被妈妈发现,结果她装作无事发生。
妈妈对我们很好,衣食住行安排妥帖。
只是嘶吼不被听到,哭泣与大笑不被允许,永远是那张烦躁的,嫌弃的,严肃的脸。
我也继承了这张脸。
有时也惊觉自己在以母亲的视角审视妹妹,看她懂不懂事,看她争不争气…
我想把自己身上不被认可的愤恨,转嫁在妹妹身上,希望她也带着同样的恨,以成绩报复。
但这是一个怪圈,成绩不好不被认可,成绩好了也不觉得快乐。
永远茫然,永远不知所措。
我曾经非常抵触父母的衰老,逃避妈妈跟我说她的牙不行了,面颊凹陷。我总觉得妈妈要和我长长久久,活个千秋万代。
和她争吵的时候无数次冒出气愤至极的阴暗想法,觉得那个记忆里聪慧隐忍温柔骄傲的女性褪去了。
现在总絮絮叨叨说着一样的事,反反复复强调排名与成绩,固化了的味蕾,习惯性含胸,表面答应却永不妥协的女性。
似乎真的是老了。
她说人都有命。
这是我的命,你的命,她的命。
我又“救”的了谁呢?
看似为了给妹妹争取更多自由的嘶吼,也不过是为了小时候那个自己发声。
我和妈妈的撕扯,谁又来问问我妹妹的意见呢?一场以她为开始的争斗,她却全然变成一个客体。
要把妹妹的成绩,变成我和妈妈谁对谁错的标杆吗?
对不起,我说,我对她说,也对她说。
我后退一步。
妹妹比我棒太多,她有强大的内核,不像我一般好拿捏,易鼓动,软弱又讨好,心思细腻又情绪脆弱。
我小时候总痛恨自己有情绪,为什么要哭要笑要悲伤要愤怒,不可以变成一个机器人一样的只是学习学习学习吗?
现在我痛苦为什么一个冰窖里要孕育出一撮柔软的火。
像是历经了一场分娩,心里的镇痛让人茫然无措。
再也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我曾在学生时代无数次期待自己可以死在醉驾的父亲车上,在某一个拐弯处,彻底感受父母抱着我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但在她们眼里我一直是快乐而幸福的,他们一直是支持而民主的。
父母怎么会有错呢……
就算道歉了又如何呢……
听到那句对不起,也像无数武侠作品大仇终得报,却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只有接受一途可走,接受父母的本来样貌,接收自己的本来样貌,接受自己和父母的关系。
接受那些心痛的表象。
我可以不是父母心里最好的
我可以永远无法让父母满意
父母可以不把我当成最重要的
父母可以不认为我是最优秀的
父母可以不听我的
父母可以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们可以……我可以……
又怎么样呢,又会怎么样呢?
只是需要时间吧。
周围都是她的痕迹与馈赠,却不知道要如何再次相处。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是否总要经历这种不平等的蜕变,孩子总是无条件爱着父母,父母却无法完全不含期待的爱着孩子。
她说,你们过好了我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一个虚名。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
一个与面子,虚荣,自我证明,父母辈童年创伤混杂的虚名,还不够重要吗?
成人的过程可能都无法避免的要经历一场精神分娩,真正从父母辈的评价里站出来,冷静客观的评价自己。
总想起电影<血观音>里,棠宁奔向自由与死亡的时候嘶吼着: 要活出个人样!
要活出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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