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少年

《莲花》里面说“与某些人的缘分，就像在夜色中开的花，不能见到阳光，

黎明之前自行默默凋谢，且将永不再开花。走出了那段城池，还是要继续赶路。”

每个人大概都会遇到这样的缘分。它早有预谋般不容拒绝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美好得好像你只能错过。再多的就是徒劳与挥霍。

“有时候啊人和人的缘分就像只能开在夜里的花”。说这话的姑娘坐在我对面，大夏天抱着一杯热茶，白色热气模糊了她唇边的细小纹路。她的头发慵懒地梳成两根辫子。

“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记得写下来。”她晃荡着两条腿，像幼童不安分地坐着。

我答应，嘱咐她把故事讲得动人一点。

故事就在她面前的热气慢慢上升中开始了。不过她没有告诉我故事里那个男孩子的名字，他们有过一段关于上弦月的对话，我们就叫他上弦月少年吧。

“我认识上弦月少年是在心无旁骛一心向学还没学会翘课，看小说也不通宵的年纪。我们在一个老师手下习楷书。我临柳公权的玄秘塔，他临欧阳询的醴泉铭。

我们每次上课3个小时，都是不懂事静不下心的年纪，老师一出去就偷懒聊天。如果撺掇老师提前下课无果，把老师墙上的表调快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他比我年长两岁，是唯一一个一坐3小时不动不笑不说话不参与也不揭发我们那些小心思的。

老师很喜欢他。一间教室的人除了他每个都被批评过，台词永远是你看人家谁谁谁是怎么练字的？你们怎么就坐不住？

教室小，座位不固定，每次上课最怕坐他旁边。一则老师素来对他青眼有加，他旁边的人自然也会被顺带着关照。说教免不了，小动作也不敢，再者，两个人的字放一起确实有够让人心生羞愧。

欧体隽秀，他学的入木三分。

我们一直是没什么交集的。我很是羡慕他的安静。

后来有一天组句，一个字总写不好。老师让翻原帖，整本贴被翻来覆去翻了很多遍，总也找不到。

我正在胡乱翻着，听到身边人低声报了个数字，楞了一下没有在意。沉默一会后他又报了一遍，我翻到他说的那一页居然真的看到藏在角落里的那个字。他一个临醴泉铭的人啊怎么可能。

他跟我解释，说有一次坐他旁边上课临那页贴的时候被老师说垂露写的太软，他好奇瞥了一眼，因为实在丑就记住了那一页。我的自尊心啊真是要碎一地了呢。

他边说边笑，可是很奇怪，我那么容易生气的一个人却没怎么在意他说的。大概是因为发现他笑起来还挺好看吧。

我们各自相安无事了很长时间。他依然安静临帖，我依然坐不住。

后来有一天下午，老师突然来了兴致让大家在落款旁边画帧画。他用半方纸画了一树桃花，灼灼其华的桃花。夹在书里送给了我。

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我们两个人虽然同方向，然而以前从来没有同行过，那天他却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了几步问我还会学多久，我说不知道，等课业再忙些就不来了吧。

他哦了一声，突然说今晚是上弦月。

我看了一眼。然后再无话。

“后来呢？十几岁情窦开不成气候？”

她笑笑把额前散落的发拢到耳后。

“没有的事。没有什么后来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没有再来上课了。老师说因为学业太忙，其实早就说好这学期不来了，只是又多坚持了几个月。那个时候他大概是要升学考了。”

“再无联系？”

“对啊，再也没见过了。后来我还没到他那个年纪，家里就不让再去上课了。跟老师也失了联系。很奇怪，没跟他说过什么话。书法班里那么多熟悉的人，提起临帖的那段时间，总会无端想起小轩窗下看他泼墨画桃花。”

故事讲完了。她的茶也差不多冷下来。

我听得意犹未尽。总觉得还不得圆满。

“诶他替你找到的是哪个字？”

“那个啊，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欢”，是讲故事的女孩的名字。

我不禁猜测上弦月少年的后来。在那样的年纪就有那样的沉静。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大概就会顺风顺水地长大，有体面的工作，得到老板的赏识就像得到老师的喜欢那么理所应当。然后娶一个温柔与之相称的妻子。

不知道他挽起衬衫的衣袖写下蚕头燕尾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年的书法课，他调笑过的身旁的小女生。小轩窗下他为她泼墨画过桃花。

而面前的女孩子，她每每想起观之有君子风，敛而静默而安的少年，会不会可惜两个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她还会再遇到一个笔锋遒劲但是内心柔软的人指上弦月给她看吗？

他也会默默在心里描摹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吗？

有些人的缘分果然是开在夜里的花。相逢之时淡淡清香，天亮之前默默凋零。不见光。

不过有时候又会想，也许某一天某一条街，某一个上弦月的夜，当他独自走过漫长而艰难的成长，拥有了足够的底气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就会再次出现吧。然后许她安好无忧，免她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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