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对邹鹤鸣道:“窝主,那莫同...”话还没说完便被邹鹤鸣阻止,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既然轻尘来了,我们多了一个生力军,莫同更加不足为虑。”
他随即吩咐辛然和逍遥窝的兄弟们按照他之前的部署各行其事,又对李轻尘道:“轻尘,咱爷俩出去走走。”
李轻尘答应一声,跟着邹鹤鸣出了分舵的大院,两人并肩在寂静的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李轻尘见邹鹤鸣并未说话,当下也默不作声。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个湖边,这湖并不算大,但湖水清澈异常,湖边遍植绿柳,在晚风的吹拂下缓缓摇动,犹如丽人歌舞时扭动的腰肢。
此时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倒映在湖中的月影在微波荡漾下时碎时圆,掩映在绿柳当中的几座亭台楼阁也早已关门熄灯,不闻丝毫人声,更为这夜色增添了一丝静谧的气息。
邹鹤鸣招呼李轻尘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对他道:“长江与秦淮河交汇于金陵城下,此湖原是长江河道,后长江改道北移,这里成为一片沼泽,数十年中污秽肮脏,蚊虫肆虐,每年总会有人畜陷溺其中丢掉性命,成为周围百姓的一大祸害。”
李轻尘不知道邹鹤鸣为什么要说起这湖的来历,当下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插言。
邹鹤鸣继续道:“直到玄宗时期,金陵出了一位好官,见这片沼泽危害匪浅,便号召百姓清淤引水,将其改造为湖泊,经过数年的辛苦经营,才有了这莫愁湖如今的模样。”
李轻尘道:“原来这湖叫做莫愁湖。”邹鹤鸣道:“正是。”他随即又道:“世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过得无忧无虑,可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呢?”李轻尘默默咀嚼着邹鹤鸣的话,心中若有所思。
邹鹤鸣又道:“这莫愁湖之前为害一方,后面又可以造福一方,可见世间万物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全在人一念之间,只要心怀百姓,恶物也能变好。否则即便东西再好,落在为恶之人的手中,便会成为祸害百姓的利器。”李轻尘想起紫氲金精和欧冶芒一家的遭遇,心中感慨不已,黯然点了点头。
邹鹤鸣道:“我听云儿传讯给我,你要去终南山太乙宫营救甄默龙?”李轻尘道:“不错。甄大叔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一定要救他出来。”邹鹤鸣点头道:“知恩图报,原是男儿本色。只是太乙宫高手如云,更有翠微真人坐镇,你有把握救出甄默龙吗?”
李轻尘思索了一下,道:“太乙宫扣住甄大叔,只是听信谣言,以为甄大叔杀了史玉昆,但甄大叔亲口对我说过,史玉昆乃是孟烟寒所杀。我相信甄大叔绝不会骗我,因此这次去太乙宫我当为他们解释事情真相,求他们释放甄大叔,能不动手那是最好,实在不行我只有见机行事了。”
邹鹤鸣道:“你的武功练到如此地步,还能想到先要以理服人,并不自恃武功高强便一味好勇斗狠,这便很好。”李轻尘道:“我师父经常对我说,世间很多事并不是单靠武功高强便能做到的,以力服人容易,以德服心却难。”邹鹤鸣笑道:“李随风游戏人间,行事随心所欲,嬉笑怒骂往往出人意表,从没理会过旁人如何评价,没想他到还能说出这样一本正经的话来,真是不容易。”
李轻尘微微一笑,道:“师父虽然在人前放荡不羁,但他其实最佩服您老人家侠肝义胆,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呕心沥血。不像他闲云野鹤,只顾自己高兴,不管百姓死活,就算将来死了,连一个记挂着他的人都没有。他还老是跟我说,要我学您,不要学他。”
邹鹤鸣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李随风也有服软的时候啊!”神情得意之极,他随即又道:“各人的天性不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倒还羡慕你师父片心不沾尘,一辈子都过得舒爽惬意呢。不过老叫花天生一副劳碌命,学不来他那份出世的洒脱随心,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他随即问道:“你师父说他死后连一个记挂着他的人都没有,他真这么说的?”李轻尘点点头,道:“师父说这话时意态萧索,似乎还觉得他虽然武功盖世,但从没有为天下的百姓做一些好事,感到挺遗憾的呢。”邹鹤鸣沉思了一下,道:“你师父遗憾是真,但却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一个人。”
李轻尘遽然一惊,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心事,忙问:“这人是谁?”邹鹤鸣道:“九嶷神尼。”李轻尘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戚红雨的身影,随即九嶷神尼和温婉的形象也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突然想到当年在庐州时李随风见到九嶷神尼时那怪异的神情,以及他叫九嶷神尼的那一句“阿青”。原来这两人之间竟然还有更深的渊源,这件事李随风却从未对他提起过。
邹鹤鸣道:“九嶷神尼俗家的名字叫做兰心影,年轻的时候与你师父情投意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没想到你师父突然之间消失无踪,有人说他遁迹海外,也有人说他已经被仇家所杀,兰心影多方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你师父的任何消息。
但她毫不气馁,走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发誓只要不见到你师父的尸首绝不罢休。由于长期奔波劳累,兰心影终于病倒在客栈里,眼看即将丧命,却被一名男子所救。那男子对兰心影一见钟情,对她照顾有加,百依百顺,兰心影病好之后便即向她求婚。
这男子家世既好,武功也是极高,更兼长得玉树临风,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跟你师父比起来一点不输于他。只是兰心影心中只有你师父一个,虽然对这男子心怀感激,但却丝毫不为其真情所动,男子连续八次求爱,却均遭兰心影拒绝。
那男子无可奈何之下竟然在兰心影的饭菜中下了迷药,等她醒来之后已经失身于他。兰心影悲痛欲绝,本想先杀了那男子,然后自刎,只是在那男子的苦苦哀求和自责之下,念在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款款深情,始终不忍心下手将他杀死。
但她始终不愿委身于那男子,当即离开了他,继续寻找你师父的下落,只要得到你师父的确切消息,无论他是死是活,她都要一死以表清白。”
李轻尘听到这里,不由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一掌打死那个无良的男子。他知道师父之所以消失不见,并不是对兰心影负心,而是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才驾船出海。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漂流到了虬髯客埋骨的孤鸿岛,取得鸿溟秘笈,练成绝世武功。
只是他十年之后返回中土有没有再见到兰心影呢?在他们之间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邹鹤鸣道:“兰心影又找了大半年,还是没有你师父的消息,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上了身孕。”李轻尘听到这里心中暗想:“有了这个孩子,兰心影应该不会轻易自尽了吧?”
邹鹤鸣道:“兰心影对那男子恨之入骨,本不想要这孩子,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后便将他掐死。只是她本性善良,孩子出生以后母性难抑,终于隐居在了莫干山,要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无论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李轻尘长出了一口气,他原本还在为这孩子担心,听到兰心影终于决定把孩子养大,不知如何竟然对她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邹鹤鸣继续道:“没想到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那男子竟然打听到了兰心影的下落,又到莫干山来找她。原来他在遇见兰心影之前早已成家立业,只是多年来并无子息,他求兰心影和他一起回家,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可以为家族延续香火。
兰心影自然不会同意,只是那人知道兰心影武功高强,因此带了多名武林高手上山,兰心影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寡不敌众之下只好逃走。
兰心影刚刚逃到一处寺庙便被那男子带人追上,没想到你师父正好从海外归来路过此处,此时他的武功已是天下无敌,将那男子和一众武林高手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当他听兰心影说了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之后,却力劝兰心影与这男子一起回家好好过日子,还说他此生醉心武学,绝不会娶妻生子,更不可能再与兰心影破镜重圆。
兰心影见你师父如此无情,伤心欲绝之下竟然在自己的腹部连击数拳,将一个本已长成形的男婴硬生生流产掉了。如此重伤对人体损伤极大,兰心影原本无法活命,但你师父所学的鸿溟秘笈中有疗伤之法,功效神奇之极,竟然将兰心影从奈何桥上生生拉了回来。
只是兰心影自此心如死灰,身体恢复之后便上九嶷山拜苍梧派枯木师太为师,并落发做了尼姑,后来还成了苍梧派的掌门人。你师父对兰心影愧疚不已,虽然知道她在九嶷山,却从来不敢去找她,两人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七年前你师父在庐州与咱们巧遇,看到九嶷神尼在场,若不是为了救你,估计他早就落荒而逃了。”
李轻尘第一次听到李随风和九嶷神尼的往事,想到师父为了救自己不得不面对一生最为愧疚之人,心中一阵感激。师父出海偶得鸿溟秘笈,进而据此练成绝世武功,这是江湖之人百年难遇的机缘,但却因此失去了心中挚爱,这份遗憾恐怕此生再也无法弥补。在他内心深处,到底是觉得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此事全是因为那名男子的无良行径而起,否则我师父和兰心影恐怕还有机会在一起呢,此人实在可恶之极。”
邹鹤鸣道:“兰心影重病将死,要不是此人悉心呵护,说不定她早就命丧黄泉了,又怎能和你师父团聚?”他长叹了一声,道:“世间恩恩怨怨纠缠不清,谁是谁非,谁好谁坏,又有谁能分得清楚?”李轻尘默然不语,心中暗想:“在这件事情上,师父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呢?兰心影对他的怨恨只怕一点都不比对那人少呢。”
他随即问道:“这名男子到底是谁?”邹鹤鸣缓缓地道:“此人其实你早就见过,他就是南平王-刘隐。”
李轻尘“啊”的一声大叫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隐竟然还和师父及九嶷神尼有这样一段孽缘。他突然想起当初在莫干山剑神庙中之时,刘隐曾说他二十年前到过这里,如今才来还愿。方才邹鹤鸣又说兰心影、李随风和刘隐是在一处寺庙中相遇,那个孩子也是在那里流产的,难道那座寺庙就是剑神庙?
他对邹鹤鸣说起此事,邹鹤鸣点点头道:“定然就是这样。刘隐多年来心中有愧,这次才会到剑神庙中拜神还愿。”李轻尘冷笑道:“从岭南到莫干山何止千里,他的心倒是够诚的。”邹鹤鸣道:“他的心诚不诚我不知道,只是他此次来到江南,却并非只是为了拜神还愿的。”李轻尘好奇道:“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邹鹤鸣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专程赶到金陵。”
李轻尘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更大的牵扯,忙问端的,邹鹤鸣道:“晋王听闻朱温要与钱镠联手,一方面命我派独孤云赶赴杭州劫持浣花公主,将这段婚姻搅乱,另一方面他深感独自对抗朱温力有未逮,既然朱温能与钱镠联手,他也想到可以联络其他势力,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朱温。”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一脸严肃地道:“因此晋王约了吴王杨行密和南平王刘隐在金陵秘密相见,意欲三方合作,共抗朱温钱镠。”
李轻尘这才知道邹鹤鸣之所以来到金陵,并不是为了对付莫同,原来他正在和李存勖下一盘更大的棋局,这盘棋能不能下得好,将会对日后的天下造成极为重要的影响。
想到这里,他心中热血如沸,问道:“这次聚会将会在何时何地举行?”邹鹤鸣道:“明天晚上,邵家楼。”李轻尘并不知道邵家楼是金陵最大的戏楼,听到明天晚上就可见到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位王侯聚会,想到他们坐在一起畅谈天下大势,一言一行就有可能决定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禁不住神往不已。
可是他突然想起尚被囚禁的甄默龙,心中一震,他原本打算明天就离开金陵前往长安,倘若他要留下来参与聚会,邹鹤鸣多半不会拒绝,只是如此一来甄大叔就要多受一天辛苦。虽说甄默龙已经被羁押甚久,早一天被救出还是晚一天被救出并不是那么要紧,只是李轻尘不能接受自己为了适逢其会而置甄大叔的苦难于不顾,这样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邹鹤鸣见李轻尘脸上先是露出兴奋之色,但随即又变得犹豫不决,问道:“你是在为甄默龙担心,对吗?”李轻尘点头道:“甄大叔深陷牢笼,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一天不将他救出,我心中便一天不能安宁。”
邹鹤鸣道:“此次三王荟聚关系重大,虽然三方均秘而不宣,但难保不会走漏消息,我甚至可以肯定朱温定然会派人破坏,莫同只是先锋而已,届时到底会发生什么实难预料。因此我不但亲自随同晋王前来,也已经传告江浙两地的分舵舵主率众前来,一定要保证这次聚会能够顺利进行,三王的安危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李轻尘精神一振,问道:“独孤大哥也会来吗?”邹鹤鸣道:“他早已接到讯息,正和谢无病星夜赶来,估计明天能到。”他随即又道:“你适逢其会,武功又是出类拔萃,有你在此,此次聚会的安全可以大大加强。”李轻尘正要说话,邹鹤鸣道:“我已经派心腹弟子赶赴太乙宫,请求翠微真人善待甄默龙,待此间事了,我和你一同前往终南山,将史玉昆之事分说明白。”
李轻尘大喜,他虽然武功不弱,但初出茅庐,在江湖上默默无闻,此去太乙宫人微言轻,多半不能说服对方放人。倘若真的如此,便只剩下动手一途,这却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邹鹤鸣德高望重,与翠微真人同为四大高手之一,有他出面说情,肯定要比他上门分辨有用得多。
邹鹤鸣又笑着道:“倘若翠微老儿硬要扣住甄默龙不放,老叫花子拼上这条老命,非把太乙宫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李轻尘见邹鹤鸣如此热心,心中思虑尽散,站起身对邹鹤鸣一躬到地,道:“前辈如此照拂,轻尘感激不尽。此次聚会有何差遣,请前辈尽管吩咐,轻尘一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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