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节课程结束,我便飞速奔去教工食堂买了红薯与小米粥,带回宿舍,拌着午间留下的剩菜,凑成了青菜小粥。
剥开薯皮,竟是南洋红!不知为何,自小记事,母亲见到这黄心红薯时,都称其为“南洋红”。每每问起为何如此称呼时,母亲总会搪塞一句,“一直都这号叫的么,哪有恁多为啥!”然后转身便去忙了。答案虽未解我疑惑,最终还是闭了口。偶尔细想一下,也会自圆一句“只是个称呼而已嘛,阿拉伯数字原来还是印度人发明的呢,讹误成俗罢了”。
晚饭吃罢,照例出门快走锻炼。行至市中心医院时,忽忆起前几日与同事在北环一同瞟见了正盛的槐花,不知夜观洋槐,又是何光景?思索之下,便改了去莲湖的道,径直上了北环。
许是白日温度偏高,北环路上风略紧,吹来却并无凉意。我大踏步地朝东走着,路遇三两行人,眉飞色舞,言笑晏晏。看来,这北环上的风确实吹得人安心惬意。
步伐如旧,耳机里放着时新的古风歌。回身远望,一抹黄晕在慢慢变淡,云如墨渍印染,游弋、散开。转过身来,道旁槐花或密或疏,簌簌白蕊嵌于绿叶中。低处伸手可及的洋槐树,连枝干、树叶都快秃了头。心中不禁暗思,这些采下的槐花,想必都被人拿去丹江河边,沿街售卖了吧!
再往前走,忽现一顶帐篷。走近,有三人正热络攀谈。眼角一瞥,帐篷旁边堆放着一行行箱笼,打眼扫去,怕是有上百箱。
蜂箱一隅“这是蜂箱吗?”
“是嘞!”
一头干利短发的阿姨应了一句。
“你是记者吗?”
猝不及防的反问让我瞬时噗笑了一下。
“阿姨,你看我像记者吗?”我笑问。
“看着有点像,还怪年轻的。”
旁边身形瘦削的叔叔开口圆了场,“这么小,还是个娃娃吧!”继而又俯身点开了手机。
我讪讪一笑,正欲抬脚继续前行,不料阿姨开口,“坐下歇歇吧,看你走得也蛮累的。”
本就有些疲累,见此,便也不再推辞。
折叠凳摊开,坐上去,“吱呀吱呀”,哼唧了几声。
三人闲谈当中,忽觉叔叔口音颇为熟悉,便多问了一句:“叔叔您是湖北的吧?听口音有点像呢!”
“是嘞!你也是湖北的吗?”叔叔突然提高了音量,眼角的笑意与惊喜也扩散开来。
“我不是,但我家离湖北很近呢!”我心想,这个答案想必不如他愿了。
但看去,叔叔倒也无失落之色。
“我有点好奇,叔叔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呢?”我继续问道。
“有通行证么,大车运送过来的,这儿我都来过十几次了,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我们都来,熟悉得很。”
蜂箱,槐花,原是蜂逐槐花开,养蜂人随蜂而走。
提及养蜂本行,两人言谈更加热络。
“天好、雨好的时候,花蜜排糖就好。唉,今年天冷呢,到现在花也没开多少,蜜也没多少,往年,这时节差不多都可以开始割蜜了,今年难说啊!”
两位养蜂人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开始向我与另外一人普及蜂蜜的种类。
“这蜂蜜啊,有很多种,有槐花蜜、油菜蜜、山花蜜、荔枝蜜、桂花蜜、苜蓿蜜、丹参蜜、葵花蜜、花椒蜜、荞麦蜜、甘草蜜……最好的呢,就属这槐花蜜,白色的,这也是我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一般人喝不了,出口对外,比如说一些欧美国家。要说营养最均衡的呢,就是这山花蜜了,蜜蜂采集的各种花的蜜都掺在了一起,甘草蜜也有,但是太稀缺了,所以市面上的多半是假货,一般都是自己拿糖加工而成的……”
阿姨的絮絮言语还在继续,晃神之间,我却忆起幼时与母亲斗智斗勇偷吃蜂蜜的趣事儿。
怕我贪吃,母亲总喜欢把罐头瓶装的蜂蜜放在高高衣柜上的视觉盲区。深悉其套路之后,我都会搭上板凳去拿,用小铁勺,挖一勺再挖一勺,三勺下肚,心满意足。接着,放回原位,恍若无事发生。待母亲想起那罐蜂蜜,打开看时,几近见底的蜂糖瞬间点燃她的怒火,每当此刻,一场提神心脑的柳枝澡浴我是万万躲不掉的。
忽然,阿姨话锋一转,顿了一顿,声音微沉,“其实养蜂也很辛苦滴,一年到头都在外边跑,过年都不在家。我们每年都是从四川出发,再经湖北,再来商洛,等到花期尽的时候,我们就要动身去陕北延安了。反正,由南到北,一直轮回。”
“这么辛苦,就别干了吧!我看您俩岁数也不小了,在家歇歇多好呀!”我瞬间脱口而出,随后又住了口,深觉面对陌生人,贸出此言有些不妥。
“干一行爱一行吧,辛苦也比呆在家里种地强啊,现在连种地都不赚钱啦!辛苦点倒好,别的我倒不怕,就怕有人偷呢,去年我就丢了一笼蜂箱。”话毕,阿姨撇了撇嘴,脸上满是无奈。
我诧异于阿姨的乐观坦诚,倒也无他话可讲了。
未及开口回应,不远处便响起了两三狗吠声,阿姨起身去看了看四下情况,我也随后起身去看了看。原来为了看护,他们还养了几只狗。
走过箱笼,上有厚实的木板压顶,下有铁丝捆住一行行蜂箱。这时未见蜜蜂嗡嗡作响,也未飞来飞去。
也许见我看蜂箱看得出神,阿姨随后便讲道,“蜜蜂晚上不活动呢,活动都在白天,去采花蜜,它吃饱之后剩下的呢,才是我们要分割出来的蜂蜜。你刚说小时候被蜜蜂蛰过,其实如果蛰到人的话,它自己也会死的,因为它的尾针与内脏相连,针留在人身上,内脏也就被抽出来啦!它不像马蜂,蜇人不留针,但毒性却要比马蜂弱很多,如果被蛰了,针挤出来就好啦……”
听此,便觉唐诗里“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的感叹略显多余了。先留得自身充足,剩余所不需要的蜜糖才属于人类的,可见辛苦之后最先尝到甜头的,还是蜜蜂自身。或许,在蜜蜂看来,蜜糖不过是他们饱餐之后慷慨解囊、留给人类的馈赠呢。
一阵风过,吹来了一丝凉意,我披上了外衣。抬头,夜色越来越浓,上弦月的轮廓愈发明朗,金星伴月的盛景也愈加清晰。
金星伴月害怕下山太晚,我便道别,起身欲返。
阿姨又讲了一句,“以后你没事儿了,还可以上来玩呐!到时候用分蜜机分蜜的时候,你可以看一下蜂蜜是怎么做的呢!我看你对这个还挺好奇的。”
“好的。”我回头,微笑。
叔叔阿姨也笑着,风散在四下,三人,四凳,帐篷还是那样矗立着,简陋至极,却似乎牢不可破,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停靠其旁,这一幕,宛若一幅写意画。
北环的风还在吹着,还有人在走着。
蜜蜂还在休养生息着,为明天新一轮的采摘蓄力储力,哪怕有可能误算误判,接触到人,蛰一下之后,自己会“壮烈”牺牲,它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挥舞蜂翅辗转飞奔着。
养蜂人还在驻守路旁着,可能夜夜不得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那群可爱的朋友;可能下个季度,他们又要漂游别处,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尽管,那会很辛苦,但,那又如何呢?
平凡的日子里,即使忙如碌碌之牛马,而不做汲汲之营蝇,怀有平常心,笑看风花雪,那生活便如醴泉之水,自有其甜。
蜂如此,人如此,你我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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