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

远方是空洞而黑暗的，那是列车即将开来的方向。有多少次，我曾幻想，如果我一跃而下会怎么样？

死亡，我想过千次万次。当开过山车离地面六十几米垂直高度时，当站在东方明珠两百多米透明观光道时，战胜恐惧的，不是我有多勇敢，而是把那颗心如死灰的心放了出来，因为它我才会无所畏惧。

拥有幸福而完整童年的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在我生命最黑暗的那一年，父母未在身边，寄住在亲戚家中的我犹如一个不会游泳人却被冲进大海里，不停向上挣扎，空气愈加稀薄，那种窒息感如同被刻在骨子里时刻让人不安。

那一年，我十岁，瘦弱而矮小。班级里，班主任很严厉，为了好的成绩和好的纪律，体罚是家常便饭。错了一道题，要被打；自习课说了一句话，要被打；卫生不合格，要被打；成绩没有达到老师的理想，要被打。打的形式也是花样频繁，用教鞭打手板，当着全班同学面脱下裤子掐大腿，用书砸头……再后来到自己蹲在讲台上手掌用力拍地面，自己站在讲台上扇自己脸，声音不够大是要重新拍的。这就是我的小学生涯，每天在这种惶恐与小心翼翼中度过。我不知道同学们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忐忑过，不安过？当时对这种教学有过疑问的，估计只有一个叫王雪的家长吧，因为只有她的脸在被打过3天手印还久久没下去以后才转了学。而其他的家长无非是看着班级全年第一的成绩单无不喜笑颜开。好言说尽，好礼相送，一句句“多管管我家孩子”，就把我们还弱小的心灵盖上了一层抹不去的乌云。

那一年，我在睡觉旁边的墙上刻下了“死”这个字。那一天，在回寄住的家里，爬楼梯的时候，感觉腿都是软的，走一步都异常艰 难。我突然间冒出如果我踩空，从楼梯上摔死，是不是就可以解脱的想法。后来发现，头是热的，原来是发烧了。而这时给了我爸妈转给的零花钱，我似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是的，也许我并不是被抛弃的孩子。那时的我，吃饭慢一些，就会揪着头往饭碗里扣；即便写完作业刚坐下想看会儿电视也会被拖回屋里再恶语相向；又或是当成个玩偶摆弄我的头发，稍微动一下，头就要被浇凉水……寄住家的姐姐说，有一天晚上我爬起来马上坐在她身上哭，给她吓到了。我从未有过梦游的经历，那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十岁的我内心会有多痛苦才能到梦游也在哭的程度。她也曾问过我，那个“死”是在说她吗？我没有回答，其实那是我自己想死。那时候，我写过一些日记，希望再见爸妈时候，把这些经历告诉他们，想告诉他们，我过得并不好，甚至希望他们可以为我撑腰。然而，爸爸看了几分钟，便说，他们照顾你了一年，都是为你好……

那一年，我发现，原来友谊是和成绩有关的。那年，父母不在身边，寄住家庭没有温暖，学习上注意力也并不集中，在课堂上，被全班同学倒喝彩，倒鼓掌是常有的，成绩也是直线下滑。我以为，我有几个很好的小伙伴。然而，关系最好的那个，有一天她的妈妈给我拉到一边，很明白直接的告诉我，以后离她的女儿远一些，会影响她学习。讽刺的是，过了两年爸妈回来后，家里生意做得好起来，她的妈妈在商场遇到我的妈妈，要我多和她女儿玩……本应该最纯洁的友谊关系，在大人眼里更像是一种看得见的利益交换，这何尝又不是赤裸裸的伤害？

那年的我，在阴霾里要窒息。未来充满着黑暗，彷徨，无助，却终究看到了一束光，那是奶奶的一束慈爱的光。越黑暗，这光也越明亮。她是我至暗的人生中的救命的稻草。现在也依旧感谢奶奶那时候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抓了我一把。她是哪个不知道我在哪个年级哪个班级，依旧能找到我，然后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两个煮好的鹅蛋和鹅大腿。奶奶从她那用布包了几层的前袋子里，拿出几角几元凑的钱去市场给我买那十几块钱的裤子。那裤子 是乡下的花裤子，很土气，很乡村。但当时确实是我最爱的那条，因为这裤子充满的是浓浓的亲情，穿在身上就像是有一个散着光芒的保护层一样，在奶奶的保护下，我可以更勇敢的面对生活。

那年的我，虽然很小，但也尝尽了酸甜苦辣。虽经历了种种，现在的我有时候看起来明媚阳光，内心却十分敏感而脆弱。在长辈的各种“为你好”的初衷下，我常常要压抑自己活跃的基因。一面积极向上，另一面胆怯克制。我常常害怕犯错，对说过的话会去反思。有时会幻想，自己如吸血鬼将身体裸露给阳光后灰飞烟灭，抑或被荆棘藤条抽到遍体鳞伤，抑或被万箭穿心才可痛快一些，才可放过自己。

我以为，是我的脆弱，是我的渺小。后来看到新闻，某小学生的作文被老师各种圈圈叉叉诋毁式评价后，选择跳楼自杀；某学生在和父母的一次吵嘴后，选择在车停下时，毅然跳下大桥……调查数据显示9%以上的中小学生都产生过自杀的想法。我曾问过长辈关于对于此类事件的看法，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还是打骂得太少，孩子不够“皮实”。似乎打骂多了，孩子习以为常了，就能够更能接受得了挫折，也更会有勇气。但却忘记了，那些想自杀的只是个孩子啊，他们的心智能有多成熟？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童年很被保护的人，甚至也可以说是做过所谓的“留守儿童”了，然而，我现在常常感到迷茫与无助。这所有的所有，到底是不是无病呻吟？看到如此之多的儿童自杀事件，我觉得或许我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但我是幸运的一个，幸运的可以抓住奶奶递过来的稻草的那个。

白天鹅，美好而安静。似乎是所有人的期待。我内心里的黑天鹅却想一点点扼杀掉这份美好。奶奶去世了，犹如黑暗里那道微弱的光也消失了。我的人生其实并不是充满不幸的，相反，是十分幸福的。或许是因为童年的那段经历，也因为奶奶如天使般得存在我的生命里过，我格外珍惜这份幸福。白天鹅依旧在抗争，因为老公为我点燃了另一道灯光。有了儿子以后，我也需要自己做那道黑暗里的光，去照亮他的黑暗。我不想让他也有那种无助与彷徨，希望他有属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