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司机工作的空间真可以说是在方寸之间,但他驾车每月走的路程,大约能绕着整个中国走一圈。他的行程只像个钟摆,只能在预定的轨道上来回往返。路途虽远,风景雷同。
公交司机是人间万象的摆渡人,若能洞察他之所观所闻,然后写下来,可以成为巴尔扎克。
有时候,我会为那些年轻的公交司机们感到悲哀,如此大好的青春时光被桎梏在驾驶台的方寸之间,年少意气被这固定轨道来回碾磨,以至于一事无成。殊不知,这般喟叹惋惜的我在“巴尔扎克”眼中,是不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的尘世俗客呢?每日像条沙丁鱼似的吊在公交车厢内的横柱上,勉强睁着睡眼惺忪的眼,在劳累的沙滩上被人潮人海的波涛冲刷。
我去年到丽江旅游度假,客栈小哥小纪大约二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头发微曲,颌下留着一撮短须,时常穿着宽松的纯棉短衫。小纪健谈热情,因为那几日丽江总是阴雨绵绵,我常坐在客栈的花房里听雨,而小纪则为我泡茶。喝着微苦的下关红茶,我们对坐闲聊。
我颇好奇小纪是如何到这美丽的丽江工作。倘若是旅途中遭遇的陌生人,我可能会压住这份好奇。可是在这雨意阑珊茶香氤氲的客栈,他是主人,我是宾客,是以我们可以放下彼此的戒备与拘谨。
最初到丽江,小纪是作为背包游客踏上这小城的青石板路。丽江的阳光与悠闲吸引他流连忘返,他虽年纪不大,倒像是个漂泊多年的浪子,寻找到了家的感觉。小纪是山东人,却迷恋上云南的丽江,不舍离开。但他既不是家有万贯家产的富家子,也不是手拿吉他寻找灵感创作的歌手。他留了下来,没有走,却成了丽江一间旅行社的小导游,后来又换过不少工作,最后在朋友开的客栈里当起了现在的客栈小哥。
我很惊讶他的这种选择,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饮茶以对。见我沉默,小纪主动挑起话头,说道:“我在客栈见过不少从上海广州来的客人。”他一边将杯中的残茶倒掉,熟练地洗净茶碗,又泡上普洱的新茶,一边说:“他们大都衣着光鲜,事业成功。但一说起房子,说起小孩的教育,就大倒苦水,眉头紧皱,唉声叹气。”
“是啊!现在的都市人都过得很累。”不是么?我就是这样过得累的都市人啊!
“所以我觉得在丽江挺好的。”他把泡好的茶给我斟满一杯,自己也斟满,一口饮尽。“说起来,我还真不羡慕他们。在这里,我自由自在。”
“那你平时在丽江怎么过的?”
“要是第二天不上班,我会去酒吧听歌喝酒。周六,有时候会约几个朋友到拉市海那边的一个球场踢球。”他笑着说,笑容如丽江的阳光。
至今仍怀念丽江。想起来的除了街道喧嚣的叫卖声,客栈屋檐下的流水,猫的天空之城中的那只黑猫,还有就是为我泡茶的小纪。前几天还在朋友圈上看到他在晒丽江的风光呢。
后来,我才知道像小纪这样的青年,都来自同一个门派:佛系。
“儿子,你长大想当什么?”
儿子拿着手里北京巴士的模型正玩得不亦乐乎,口里“呜呜”学着公交车前进或者刹车的声音。“爸爸,我长大要当公交司机。”
我一下子急了,你怎么能当公交司机呢。我赶紧劝说:“你看公交司机就只能坐在驾驶台,哪里都去不了,乏味得很!”
“爸爸,我将来要设计公交车。”我松了口气,虽然儿子的理想不是顶顶适意,总算是可以接受的了。可是当我像沙丁鱼一般挤在车厢中时,公交司机安稳地坐着,我总觉得他才有不屑的资格。儿子会不会和小纪加入同一个门派,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我总还得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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