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

《九张机》

词日：

一线团成万缕思，针针密就九张机。三生盼君情多少，三世春风胡不归。

一张机。对窗凝见燕轻飞。思郎昨夜难成寐。呢喃坠泪，踩车穿线，何日见郎归？

两张机。月初升处见星稀。千般滋味心头系。车停剪断，新衣扣子，长短可合伊？

三张机。君应今夜念人儿。遥迢万里春光媚。江山易阻，寄情鸿雁，明日递芳菲？

四张机。丝绸缎面鸟双飞。枕成一对灯光白。春宵怕早，正愁肠处，垂泪捻红衣。

五张机。痴心却与苦心期。针针线线绣连理。双莲并蒂，两鱼游戏，怕对影双儿。

六张机。离房游院轻衫披。眉头结处空无计。嫦娥玉兔，若思后羿，何却下凡迟？

七张机。人生最怕误青丝。伴君宁弃金罗绮。粗茶淡饭，轻言软语，不羡锦华衣。

八张机。天涯有尽恨无时。枉凝镜里双眉媚。胭脂红粉，香膏黛翠，妆卸睡迟迟。

九张机。素墙横影数疏枝。彩花崔璨春图被。神思游入，逢君共赏，却在梦中时。

蚕丝。一床簸箕裹新奇。桑虫恋处交相碧。沙沙轻诉，深眠成茧。新蝶梦黄鹂。

薄衣。春丝织就著堪悲。三秋苦雨消颜色。山川江海，花容几易。何日共良时。

风烟飘荡绝音尘，古道凉亭劲草茵。望若离愁添复恨，年年有此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我写《九张机》

话说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二月，据《高丽史》记载，宋朝派遣去高丽的乐师（女弟子真卿）等人已在开城教《踏莎行》歌舞，同年十一月，女弟子楚英新传《抛球乐》、《九张机》，别伎《抛球乐》弟子十三人，《九张机》弟子十人。九年（1076年），楚英还在开城的王宫重光殿演出王母队歌舞，一队五十五人，舞成四字，或“君王万岁”，或“天下太平”。真卿、楚英等是奉命随同金悌东渡高丽传艺的宋朝乐师。

这是有关《九张机》的最早记录，而流传于世仅存的两首《九张机》，署名均为——无名氏。看词的风格，应为一人所作。为君王歌舞，从古至今，依然如此；为民间一弱织女填词，从今至古，依然无名。两三周之前，不知是一苇还是山人，发信息@我鼓动写《九张机》，很惭愧，初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一时恍惚，似曾相识，但又不知是何物。后来提示，金庸《射雕》里，描写老顽童周伯通的情人——瑛姑出场的面貌，才有所忆。我是喜欢周伯通的，却忘了也喜欢他的瑛姑悲切的——<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 老顽童周伯通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师哥王重阳,一个是把弟刁钻古怪的老婆。黄蓉要对付老顽童,只消念一念「四张机」,就有如唐三藏念紧箍咒一样,齐天大圣也立刻贴贴服服。

大宋年间，一个写词人，不知是才子还是才女，写了这首回肠百转的词，不知是未署名，还是流传中失了姓名，总之，那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词人，卑微地活在里弄野巷里，把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写下来，虽然没有名份，可千年将过，词还是留下来了。在乐府中，原来被称做《醉留客》，通过掷梭来描写闺中幽怨凄婉的思绪。丝丝含情，缕缕凝怨。如今念之依然动容。我又是一个经不起被诱惑的人，想写，可是能写出来吗？写什么呢？一时之间也惶惑不已。可某一天突然想到，六七十年代，那时几乎家家都必备一部缝纫机，除了缝缝补补，还可制作新衣，从去百货店布料专柜（记忆中那柜台上一捆捆的五颜六色的，好多啊！）挑选买料子，到请人或自个儿，挥舞着一把软尺硬尺量身画线设计，到手握大剪刀行云流水一般剪裁，再到手脚并用上下翻飞地车缝，一件件崭新漂亮的裤子、衣服、裙子就制作成了，她们不就是现代的织女吗？那些衣车不就是现代的织机吗？况且，母亲和阿姨在蚕总场和车缝社工作过，那时她们纺丝织布，裁布车衣，她们当年的爱情也是一样的哀怨曲折，凄婉动人。我心中有一个或者几个关于她们的爱情故事，真希望在有生之年有才华有时间写出来，如果没有，留下一两首词也可窥见一二。

嘿，宋朝的无名氏，当时你写《九张机》不会想到吧：千年之后，一个生活在海外的，一样籍籍无名的，一样卑微地生活在里弄野巷的，自认为词人的人，穿越时空，和你的这首《九张机》，因为产生共鸣了；再过千年，谁知道呢？也许你我都是无名氏，也许，还有另外一个自称是词人的来和。只是，你的《九张机》还在，我的《九张机》已经灰飞烟灭，那又如何呢？

注：最后一句，为表达美好之愿，照奉原作。

2018.04.16

附：

《九张机》

无名氏

醉留客者，乐府之旧名；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对华筵，敢陈口号。在《词谱》中被视为大曲。但它并非一般词牌，属于“转踏”类（即以诗词间杂组合，用以叙事者）。因其结构比较简单，与一般的词区别不大，通常被词家当作“词”看待。

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鹩辛舸浩?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

　　

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 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九张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