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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说话

我和我的说话

作者: 温柔剑客路人甲 | 来源:发表于2017-04-26 12:32 被阅读42次
    文/韩乾昌

    我现在是越来越害怕热闹了。

    为了一个叫“责任”的东西,去医院,去学校,去吃饭,去超市,去旅游……想想不得不穿梭于这些地方,心里就充满恐惧。去了这些地方就得说话,而我于说话实在没有天赋。不像有的人不管撒谎还是客套,不管关怀还是奚落,都能说出花儿来,看着他们眉飞色舞,绘声绘色,陶醉了自己也陶醉了别人,我很羡慕,可我总学不会。现在四十了,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学不会就学不会吧,就这样吧。

    其实,二十几岁时也是爱热闹的,因为怕寂寞,也怕别人发现我的寂寞。于是跟一帮叫做“哥们儿”与“朋友”的人去狂欢,去“蹦迪”。看着台上一条长着人头,披了长发,褪了皮的蛇在一根粗壮伟岸的铁管子上不知疲惫的缠绕,跟着节奏拿起手里的啤酒瓶和烟灰缸,疯狂敲击着桌面。每个人脸上绽放出一种只有在高潮时才能看到的复杂的亢奋。每当人群的狂欢达到这种癫狂的状态时,心里总会突然虚空寂寞起来。我想,其实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叫做“孤独”的魔鬼吧,他们的嘶吼惊醒了它,也惊醒了我。我发现自己跟着惯性跟他们一起的扭摆和敲击可笑又可耻。

    没错,我总在一场狂欢的盛宴中突然就不可抑止的寂寞、沉静下来。

    不可否认,那时也曾狠狠地自卑与厌恶自己。因为在别人看来,那无疑是扫兴的。于是,下一次的狂欢,必定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拿最热情与疯狂的自己表演给别人与自己看。为了应景,为了不扫兴,可内心里明明根本没有表演的那么开心。

    其实,我从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不爱说话不是因为不会说话,而是很多时候不想说话。因为偶尔我也尝试着像有的很讨巧的孩子那样,模仿他们的语气神态说一些大人们期望又高兴的话时,大人们一样会兴奋的摸我的头,夸我嘴甜,给我糖吃,我发现其实我明白那么说话的好处。可当我想起说这话时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想时,又觉得自己很难过。就像你看见一个满脸麻子姑娘,却非得说她是杨玉环,心里总不得劲,这种欺骗自己的感觉是痛苦的。

    而父母兄弟和周围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和关心这痛苦。他们只是一遍遍的讲着重复千万次的大道理给我,或者把他们积累了多年的不满与失望的白眼抛给我,让我自己去体会。每当这时我就更不想说话了,因为我尝试过,这是徒劳的,你所辩解与说明的不是他们想听或者愿意听到的。他们只是希望你跟他们说一样的话,讨一样的喜,得一样的夸奖与好处,而至于你是什么想法,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于是,我便愈加沉默起来。

    其实,因为不爱说话,受了很多伤害,吃了很多亏,但还是本性难移。小时候,伙伴们把他们犯的错推到我身上,我因此受了数落与惩罚,却常常不想辩解,我想,父母是世界上和孩子最亲的人吧?而他们此刻不信我,宁愿相信别人的话,我想一定是我的错吧,哪怕这错不是流言里说的那个错,但到底我是哪里错了的,否则,父母怎么轻易惩罚他们的孩子?

    从小我就崇拜我哥还有某一两个堂哥堂姐,因为他们会说话。她们总会得到父母与大人的更多关注与夸奖。每当这时我就暗自发誓,我也要会说话!我也要学他们说话!可临到该我说了,却只是嘿嘿傻笑几声。看着大人们失望的表情,我就恨自己。

    其实,我觉得自己并非完全不会说话,其实我心里是会说的。比如,小时候偶尔得了一个苹果,当我狠狠咬一口,那甘美甜润的汁水包围我们舌头时,突然我就有个想法。我轻轻用牙尖儿一点一点的啃掉苹果皮,小心翼翼,怕啃了果肉会让苹果变得更小。然后,母亲就奇怪的看着我,我就边嘿嘿地笑边啃。等到整个苹果都啃完了,伸手把它给母亲,说——妈,给!

    我妈接过苹果咬一口,看我一眼,我想她是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希望听到我说我一句她期望听到的话,可我终究没说,只是嘿嘿,嘿嘿!

    后来,我确实明白了我是个嘴硬的人。当我第一次看到“茅坑里的石头”这句话时,就感觉说这话的人简直是我的知己,他太了解我。

    除了不会说话,我还是个爱幻想的神经质。我曾偷偷把父亲换下来的衬衣洗掉——其实,并非为了得到夸奖,只是我突然想这么做又不希望他知道,即便他知道了我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我总会把事情搞砸。比如洗衬衣时就忘了把父亲口袋里的十元钱掏出来,给一起洗了。爸妈就狠狠批评我,说我笨。我心里一阵委屈,可我就是不想说。

    我觉得,说了就没意思了。

    我时常偷偷想为我爱的喜欢的人做一些事情,我觉得他们是可以感应得到的。比如,突然整理干净的桌框,擦干净了的书柜,母亲鞋底上沾上的泥,我想等他们看见时,一定会感应到我。我总是喜欢偷偷做这些,又偷偷幻想他们看见干净整洁的那些物件儿后的表情与反应。但又怕他们知道这是我做的,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夸——因为我也时常听到哥哥和那些堂哥堂姐们的被夸。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被夸总是开心的,而我总觉得那种夸是我所不喜欢的。我总在想,世上最亲的人互相关心照顾是天下最自然而然的事情,干嘛非要说出来?非要夸?但我至今依然不能确信他们是否感应到了我,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似乎对我偷偷做的一切根本不在意。

    但我想,我心里是舒服的,因为我按着自己的心做了,不是为被夸。又是淡淡的忧伤的,也不是为夸。

    后来,谈了对象,一次和那时还是对象的老婆以及几个同事去吃饭。他们聊得开心,我默默边走边听。对象突然偷着眼狠狠对我说,你为啥不和人家聊天?!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失望与某种不可妥协的威严……是啊,大家原本就是去吃饭聊天的,可我……为什么不说话,这不是显得很不合群吗?又从她的失望里看到——你不说话,以后如何得到进一步的被认可与重视,从而得到某些实惠的东西?

    其实,她的不满和焦虑我是明白的,我自认为还不是个傻瓜,可那时我只想告诉她——我不想说话。可我还是对她一笑,没有说出我心里这句话。的确,当我不想说话,那个话题又丝毫吸引不了我,或者为了显得合群与热闹而说一些应景的话时,我是痛苦的。其实多少次,我尝试着改变,但我发现这种强迫自己的行为让我痛苦。这更加让自己确信自己就是那块茅坑里的石头。

    结婚以后,更不爱说话了。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心里其实是会说的。我心里一直有一篇没有写出来的文字——

    说的是一对夫妻,老婆特爱吃一种豆腐,于是老公每次都不吃,把所有的豆腐都给老婆吃,老婆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不爱吃!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一直到老,她吃着他不爱吃的豆腐,心安理得,他同样把他不爱的豆腐一股脑的给她。直到某天偶然她发现,他在偷偷吃她盘子里剩下的碎屑……

    她终于知道,其实他也是爱吃那豆腐的。接下来的故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对吗?

    我总期望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实践在生活里,就像那个说不爱吃豆腐的丈夫。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我还是常常把事情搞砸。因为我发现,其实类似的事情,我的老婆并未感应得到。当然,原本不是为了她能感应与被夸的,只是在乎这种偷偷做的过程。后来,在偷偷买了几次生日礼物又挨了几次数落以后,我发现其实这样并不好玩儿,起码是和想象中不一样。好像想象里是柔软的,温暖的。但现实却多了太多坚硬与冰冷。

    慢慢的,就越来越磨灭了这些想法,我想,其实自己和身边大多数已婚男人一样,大家都是为了平凡的生活平庸着。自己并未有任何特别,也许自己偷偷做的那些事对别人来说并非如自认的那么重要,或者说,他们眼里的你并不如你想象里那么重要。

    于是,我更不爱说话了。

    有的话,还是不说比较好。比如不爱吃豆腐的老公,倘若能一辈子守着那个秘密不说,其实并非单纯为了对她的爱,这个过程对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与享受?每次的一筷子一筷子的豆腐,直到老去,直到一辈子,他该多么享受这个过程——尽管她始终以为他是不爱吃豆腐的。

    爱,其实真的和被爱的人无关,当你用心爱了,其实是温暖了你自己的心,成就了你自己的一腔柔情。她是否感应或者是否回报给你同等的深情倒不那么重要了。我想世间最傻莫过于因爱而生恨。真正的爱,哪怕粉身碎骨都是爱,与他(她),与恨无关。

    有的话,我确实不想说,因为我不想敷衍别人,更不想敷衍自己。言不由衷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明明不喜欢非要说喜欢,明明不爱却非要说爱,明明不想却非要说想。我是很佩服那些会说话的人。人家可以把别人的伤痛说得比自己亲身体会还痛,把别人的喜悦说成像自己中了五百万,把别人家的家务事说的比自己亲身经历还丰富多彩。这些人真是天才,可令人沮丧的是,我想这是我这样的傻子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因为每当这样的话到嘴边,却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翻过那道坎儿对别人简直易如反掌,就像尿憋了尿出来,屁胀了放出来。轻轻松松,简简单单,而我不能。于是这又加深了我的自责,我在想,我可能真的不单是个十足的笨蛋,更是个彻底的怪物。

    可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参加到一些话语的盛宴当中,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孩子为了家。每当这时也只好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挣扎,为了场面上“好看”一点,“热闹”一点。

    其实这种“好看”与“热闹”现在已经绝不仅仅是社会上的事情了,甚至在一个家族里,家庭里也是一样。大家经常为了好看与热闹去找话,仿佛只要场面上好看与热闹,大家才能确切知道自己活着,只要一个沉默,大家就要窒息。每当看到这里,我心里觉得很好玩儿又觉得有几分悲哀。

    大家为了各自某些难以言说的或大或小的期望而互相迎合着,抬举着。寻找着共同话题——或许是生意上可能的合作,孩子上学择校也许需要的帮忙,老人住院可能因为有关系而得到的便利,可能发生的借贷关系——等等等等。大家都为了达到自己心底的某个目的去期望而自觉选择自己应该靠拢的人群,寻找气味相投的人,然后说一堆掏心窝子的好看的,热闹的话。然后回家,关上门的一刻又迫不及待的心里咒骂着某个高傲的傻逼,某个不知好歹的二百五,向自己的老公或者老婆求证,某某某是不是像一个装逼犯……

    仿佛一场盛宴,开宴时一切都是繁华热切,人人都是那么亲密无间,人流穿梭,推杯换盏。当各种交际里的现实与虚无的欲望和需求得以满足,就像突然关上的宴会厅的大门——一切又安静了,沉寂了,笑着的脸拉下来了,性感的高跟鞋踢飞了,高贵的领带扔到一边,每个人又活成了原本的自己。

    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多话更不想说了。

    有的话,要说给能认真听你,懂你的人。可这样的人往往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她(他)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的心。于是,说话反而显得多余了。于是,我就有点儿心安理得的不说话了。

    现在的我,依然时常是嘿嘿的笑,而不是说话。

    对给我讲上下五千年的感人涕下的大道理的人嘿嘿,对期望我按照他的意思说话的人嘿嘿,对心里鄙视我的人嘿嘿,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眉飞色舞的人嘿嘿。

    越来越发现,其实不爱说话已经不算一个什么重大缺陷而让我困扰自卑了。甚至越来越体会到不爱说话的好处。由于不爱说话,他们认为我的内心是混沌的,我的脑子里是浆糊,认为我是不会讲道理的,认为我是个傻子或者傻逼。于是我反而轻松了,可以理所当然的不说话了。反正我就是的满脑子浆糊的傻子,反正他们知道我不爱说话,也就不再强求,而我也不必强迫自己去说一些屁话。

    更关键的是,我可以轻松愉悦的给认真听我懂我的人说话,说心里的话。而对其它屁话充耳不闻。当困扰终于不在了,真的很舒服。

    说了这么多,好像我和“说话”有仇,其实也不尽然。

    比如,我儿子那天告诉我,他觉得他是他们班最帅气的男孩子,我使劲点头:嗯!

    然后,他又说,他们班的×××女孩儿最漂亮!

    我问为啥。他说,因为那个女孩儿高高的,胖胖的。

    我笑的很开心。

    说实话,我为我儿子感到骄傲自豪。他说出了他心里的话。他怎么想怎么感受就怎么说。倘若他像大人们期待的那样以一种大人们期望的标准说谁谁谁最漂亮时,我可能会非常悲哀。

    还有就是偶尔的某个作家的一句脏话。

    比如说,某个情节,某个场景下的一声“操”或者“鸡巴”。

    当那个人物的内心发展到那个阶段,再没有一句更加切合的话语来表达他的内心时,你就放心让他来一句“操”好了,操了又如何?不操反而显得矫情。

    我从不认为文章里带几个“操”和“鸡巴”这样的字眼就是下流的。作者塑造那个人物时,那个人物须是真实鲜活的,那个人因为角色的需要就在那里,某些时候就需要那一声“操”。而你不能非要强迫他高尚起来,死死摁住不让他操。你也不能要求作者如此的高尚起来。作者塑造的角色是虚构的,但情感一定是真实,角色一定是活着的,同样作者自己本身也必定是真实的。如果需要角色嘴里说出“鸡巴”这个词时,作者必须要尊重这个角色的真实,他不能欺骗这个角色,也不能欺骗自己。不能说,你把某个情景或者心境下的“鸡巴”改成“生殖器”或者“阳具”就高尚了。当然,也许高尚了,却假了。

    其实,写到这里,我这个自诩不爱说话的人却居然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废话,真是讨厌!

    我不爱说话。

    我爱不爱说话的自己。

    我爱把我想说的话说给认真听我又懂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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