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女儿喜欢我的新变化,无论是发型、眼镜还是新换的干净外套,都会成为她夸赞的对象。当她再次说我的格子裙漂亮时,我随口应答“等你长大后,我就把它送给你吧”,她听后乐不可支,那美滋滋的期盼一点不亚于我小时候盼长大的心情。
小时候,我对妈妈的箱子充满憧憬。妈妈有一大一小两只箱子,从漆的颜色来判断,那大概是她结婚时少有的家具之一,也是唯一的能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小箱总放在大箱上面,有时敞开盖子,有时大箱还锁着一把锁,好像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里面。我记忆中那个年代结婚的场景就是两个词:红色、热闹。结婚的头天或当天,漆过红漆的大小家具和全新的拴着红线的居家用品被送到夫家,大件都由两个人抬着走,小件由一个人肩挑着走。担挑虽累,但为嫁娶类辛苦实属美差,在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里哼着调,开个玩笑,就把欢喜送到家了,回来的担子也不会空,红布匹或新毛巾下面已经装满了涂过红颜色的禽类和肉蛋类等食物……我想,妈妈的那两只红木箱子一定也是这样体面地跟着她走进新生活,并长年累月地积攒着她的喜怒哀乐的吧。
当然,小时候的我从不懂这些。我只是对箱子里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渴望。只要听见妈妈翻动箱子的声音,我准会跑去试图探个究竟。可惜箱子太高了,我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只是红红的箱体。于是,我停在一旁,看着妈妈变魔术似的从里面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鞋样夹子、几缕鲜艳的彩线、几只硬邦邦的鞋底。除夕夜,妈妈从里面拿出我的新布鞋,新卡子;来客时,妈妈从中取出几颗糖果,一包花生……我喜欢闻一闻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有一种今后再也没有闻过的气味;我更向往从箱子里传出的翻动塑料袋的诱人响动,因为,只有赶集买回的东西才有可能带塑料包装,而赶集买的东西少之又少。
伴着对新奇的渴望,我长高了个子,妈妈开始吩咐我去开大箱子拿东西。这基本是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我们我和弟弟的一两件新衣服,父母的新衣服则是去年或更久前添置的,它们往往只被穿过一两次,随后整齐地躺在箱底等待下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偶尔,在晴天妈妈会整理一下大箱子,随着一件件物品被重新归置,被锁住的大箱子的神秘感也因此荡然无存。那里不过存放着一些新毛巾、床单、花棉袄、旧线裤以及相互缠绕着的毛线。一本破书里夹着爸爸的几张旧照片,几张字迹模糊的粮票、或其它不知名的缺角票据,还有几张面额不等的新钞票……书内容丰富而变得鼓囊囊,像极了妈妈那撑得要爆了的鞋样夹。妈妈从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一件军服样式的白色的外套,对我说:你爸爸的,留给你你长大了穿。我从未见过那么笔挺神气的白外套,憧憬着自己穿上去的样子。接下来的几年,我不定期地背着妈妈,偷偷试过好多次,都还是觉得又宽又长,连套在棉袄上穿还是太大,很是着急。
后来,我和发现箱子上多了很多小孔。知道那些是虫眼,却不懂得它们正摧残着箱子的生命,我们无意间不断地从上面揭掉许多木片,箱子变得斑斑驳驳。它们多年原封不动地待在原来的位置,依然小箱压着大箱。只不过,妈妈不让我去碰大箱子,因为它的盖子已经坏了,很容易夹到手。所幸我对它再无兴趣。它就作为房间的置物台而存在,除去小箱的位置,剩下的部分还供我写作业,放水杯这类小事,以及过年时爸妈用烧热的小钢锯给糖果袋密封,这类大事,也会在那里完成。
不知什么时候我才发现那只大木箱早已不知去向,也许因为它粗笨,也许因为几度挪移使它失去昔日的稳固,它的位置已被新的衣柜所取代。小箱还在,已看不出它曾经有过的娇艳颜色,年代久远让它本色渐露。箱盖不能用了,箱体依然在妈妈床边墙角装着一些不舍丢弃的衣物,也收纳了妈妈的陈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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