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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碾子湾

六月 碾子湾

作者: 潇潇__0ed8 | 来源:发表于2018-07-03 10:56 被阅读0次

          “看球的人都是傻子,踢球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谢谢你来陪我看小宝”《西小河的夏天》清清凉凉,知了声声。绍兴的小河与小桥,1998年的世界杯,顾晓阳还比我大了那么一点儿,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有爷爷,我有姥婆。

        “姥婆”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奶奶的意思。爷爷在镇上开铺子,姥婆不愿意去城里,一个人住在乡下看房子,种种庄稼养养鸡鸭。据说第一次见到姥婆我两岁不到,我妈背着我来碾子湾,家里没人管我,我妈往那儿一扔,从此姥婆身后就多了个小拖油瓶。打小我就是姥婆的跟屁虫,姥婆撵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但是,甭管我头天晚上把奶奶的胳膊箍得有多紧,千叮咛万嘱咐“姥婆,你要叫我啊,记得明天一定要叫我啊。”每个清晨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甩掉我去地里干活。从一开始坐在被窝里嚎啕大哭,一搭一搭抽泣着睡过去,到后来笨手笨脚下床拖着鞋子站在门口大喊“姥婆!!!”惊得一湾鸡鸭牛羊猪狗此起彼伏,直到湾子那头传来姥婆悠长的应答声“哎——”,才算心安,蓬头垢面呆呆地坐在门口,等着姥婆回家。

        姥婆人好热心肠,村里谁家红白喜事她都会去“相帮”,久而久之在村里人气挺高,谁家娶媳妇儿都愿意找“大婆”(姥婆)接亲,近点还好,我还能跟着,远处的一去就是三两天,带上小孩儿不方便,撒泼打滚她就是不带我,姥婆回来看见我脸都酸成一团了,可把我给委屈的。我小叔那个时候还是个大小伙子,一年回家一两次,每次回来还老喜欢掐我脸蛋儿逗我“姥婆以后是要跟着我住的,不是你家的,姥婆是我的。”,“姥婆是我的!我的!”抢我姥婆我都恨不得挠死他,最后气不过抄起赶鸡的叉头扫(扫把)把要把他轰出“我家”。姥婆一看我被小叔气哭了,哐叽就给小叔后脑勺两下,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破涕而笑,觉得姥婆站在我这面,永远都会是我的,心满意足。

        地里小菜种多了,姥婆有时候会挑着去街上卖,早上出去,中午卖完才回来。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姥婆去街上卖菜也没给我留钥匙,我就一直坐在家门口眼睁睁看门缝里一队蚂蚁搬完小半块馒头,最后困得实在撑不住,扯了半截旁边石磨的盖布铺在地上,蜷缩着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记得有人把我抱起来放在床上,隐隐约约还听到有人在说“这孩子傻得哟……”,翻身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发现在隔壁大伯娘家的床上,大黄还从床底下钻出来冲我摇尾巴。迷迷糊糊走到桃屋(农村客厅),正赶上大伯娘家请帮忙干活的伯伯们吃饭,大伯娘直招呼我坐下一起吃饭,小孩子脸皮薄还挺客气,咽着口水推辞说不要不要。直到大伯娘要生气了,我才灰溜溜地挤在一群大人中间端起饭碗,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感叹“啊,大伯娘做的饭可真好吃。”日暮黄昏,才等到姥婆回来。姥婆牵我回家的时候,我还有点惆怅“唉,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大伯娘家吃饭呢?”

          姥婆做饭不好吃,最隆重的饭是请帮忙秋收的伯伯们吃饭,桌上全是白花花的大肥肉,只有一点点点瘦肉,还不允许我夹,因为得让客人们先吃;最好吃的一道菜是炒鸡蛋——里面的小葱。姥婆做饭不讲究,米汤泡饭,一小碗酱油拌萝卜就可以打发我,吃嘛嘛香,吧唧吧唧能干掉一大碗。吃完饭八九点,灶上烧好的热水往桶里一倒,六神花露水宝宝专供,洗完澡整个人都香喷喷的。抬条小凳子坐在场坝里看星星,百无聊奈用电筒照手,红通通的觉得好新奇,要不就叽里咕噜说一大堆谁都听不懂的鸟语,假装自己是外国人,英语十级。人格分裂,自娱自乐。等到姥婆喂完猪关上鸡笼,一起上床睡觉。

          平静的夜晚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隔壁的三伯娘和隔壁的大伯娘为了半块地的秧子吵架啦,隔壁的三伯娘和三伯伯打架啦,半坡的小叔公和儿媳妇儿理嘴啦,隔壁的大伯娘在揍大哥哥啦……乡下清静,一个嗓门全村都鸡鸣狗叫的,好不热闹。往往这个时候,姥婆都特别忙,忙着劝架啊,忙着主持公道啊,忙着拉人啊,忙着护孩子啊……家里许多人进进出出,三伯伯坐在灶间一把鼻涕一把泪,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一扯就是好几十年,我坐在角落里哈欠连天,小小年纪也是饱经不少“恩怨情仇”。碾子湾几家人的场坝正好可以拉通连成条大路,我们家正好在最边上,所以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会经过我家门口。晚上大黄一叫,窗外点点星火,就知道杀猪的猪老倌儿又来了。夜间出门,牛圈里随便揽把稻草那么一扎,破布那么一拴,煤油那么一淋,一把续航电力持久的自制手电就做好了,夜间赶上几里地完全不成问题。

          猪老倌儿一来,孩子们比大人还兴奋,这下全村都知道哪家要杀猪了。桃屋的门板一拆,猪老倌儿的家伙什一亮,小孩子们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望向猪老倌儿的目光满是钦佩与崇拜。养头猪不用饲料得喂好几年,卖了能挣好几月口粮,所以舍得拿来杀的不是家里最近要办酒席就是准备快过年了。大人把猪撵到场坝,往门板上一捆,猪自知命不久矣,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猪老倌儿刀子一抹,十里以外都能听到猪的惨叫声。我远远站在边上,紧紧抱住姥婆的大腿,心里默念“猪猪放心,你会得其所的。”直到完全咽气,猪血流尽。三个大人合力把死猪往梁上一挂,开水一烫,猪老倌儿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就看见白白净净整整齐齐两扇猪肉躺在案板上。小孩子对猪老倌儿佩服的不要不要的。除了要给猪老倌儿带走的,留点新鲜肉家里吃的,剩下的猪肉全切成一块一块的,全腌上厚厚的盐巴,用棕叶系上一摞一摞挂在厨房烧火的梁上熏成腊肉,看起来很是富得流油,财大气粗。

          家里烟火气不胜的,往往还需要特地支个火堆专门熏腊肉,免得天气变热肉就坏了。家里就我和姥婆两个人,消耗能力实在有限,送的送,卖的卖,实在解决不了的。姥婆就会请隔壁大伯娘来帮我们一起熏腊肉,大伯娘家的大哥哥还会在火堆里烤土豆、烤红薯,掏出来黑不溜秋的,又烫又好吃。其实三伯伯家有也有个小哥哥,但他小时候老欺负我,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大哥哥除了给我烤红薯烤土豆,冬天他们俩还会带我去摸鱼,夏天带我去捉蝈蝈。大哥哥大我七八岁,别看现在在北京工作,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小时候可淘了。三天两头气得大伯娘跳脚,拿着火钳满山坡地追着揍他,回回都是躲到我家,亏得我姥婆护着他,不然他还指不定捱多少揍呢。大哥哥小哥哥一直嫌弃我是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不愿意带我玩儿。这个时候我只要眼泪汪汪地望着大伯娘,大哥哥就拿我没辙,“走吧走吧,带你去带你去。”

          秋天割了水稻的旱田正好是逮“抓马儿”(蝈蝈)的好地方,一逮一个准,我们用铁丝把蝈蝈串起来放在火上烤,蝈蝈大腿烤了里面肉是白色的,可以吃。竹林里有“妮阿子”(竹节虫),笨笨的特比好抓,四前肢一拆,卡上细竹枝,正好是个自制小风扇,还可以无限量供应。乌云密布空气闷闷的,一看就像是要下大暴雨,大人们风风火火忙着收庄稼,我们拿着叉头扫到处按“马马得儿”(蜻蜓),尽给大人们捣乱,青色和深蓝色的蜻蜓到处都是,抓到大红色的才稀罕呢。电闪雷鸣,风吹雨打,倾盆大雨,吓得躲到姥婆怀里捂着耳朵。一场大雨过后清清爽爽,鸟语花香,岁月静好。晚上大哥哥们要去洞里用狗尾巴草捉螃蟹,夜深路滑说不定还有水蛇,姥婆怎么也不同意我跟着一道去了。大黄都能跟着一块去,气鼓鼓看着大哥哥们的背影离开,想着明天还可以跟着去捞小鱼儿,想一想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八年前碾子湾通了一条高速公路,门口的山坡田地全被推平换样。回老家一看,凭着记忆依稀还能回想起一些旧貌,惊诧的是记忆中很大很大很大的碾子湾居然这么小。明明记得磕磕盼盼追着姥婆去湾子里种菜,小心翼翼跟在大哥哥们身后去赶鸭子,那么长的路,如今居然走两步就到了。碾子湾样子虽然变了,姥婆说的话还是那些话。

    “小孩子不要用手指月亮,要被月亮割耳朵。”

    “不要在晚上吹口哨,会把鬼招来的。”

    “不要用手比蛇的长短,不然晚上它会爬到你的枕头底下。”

    “小孩子不要干坏事,不然会被雷电公公劈的。”

    “不要用水瓢喝水,嘴角会长疮的。”

    “说了不吉利的话,要呸呸呸三下。”

    “长大要乖点,不然以后要被老婆婆打的。”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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