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是下了一整夜。
晨起梳头,松从身后挤过大半身子,挡在镜前。“我今年老了好多 ,白发多了不少!”耳鬓边的几根白发,刺啦啦从黑发中冒出。“
“我也是,昨天电梯里,二岁的丫头,居然叫我外婆。“
“小年轻叫我大伯都大把人在。”看着镜中的我,松不以为然。
大伯?比外婆小一辈啊,还是我更该沮丧些吧。松把白发掖进黑发中,它们藏头露尾在耳边张望,像一群小偷。焖锅里盛两碗“桂圆莲子花生黑豆汤”,我们埋头一起干了。
“补血的。”
“嗯,烫了点。”他咧嘴喝完,眼镜片雾气蒙蒙,如岁月打磨出的一层薄茧。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吱”嚼甘蔗似的叫,走着走着,隐隐觉出一些牙齿酸胀来。朋友圈里盼望的这场雪,原来是个美工大师 一夜,把旧舞台置换了新颜。
中式房子像徽派,马头墙风尘仆仆,仿佛刚从北国奔赴而来,白的更白,黑的变白,残缺的补成了圆。高楼成了奶油涂外面的“焦糖比利时饼干”;玻璃幕墙,令人联想到了冰糖葫芦,甜裹着酸,酸尝到甜;田坂里的青菜萝卜一律藏匿起来,露出一片半片绿袖让你猜。
迎面走来16幢的资深美女,至今依然单身。我见过她,广场上的舞姿令人难忘。身姿宛若双耳青花瓷瓶 ,晃着垂至锁骨的民族风耳环,黑丝绒的裙袂飞快拍打着裸露的脚踝,有一份轻盈的性感。
她低头从对面走来,过膝的羽绒服,马尾辫,大半拖进了帽兜,像破冰捕获到一条黑鱼,筋道黑亮。雪地上交错着南辕北辙的脚印,重重叠叠,我走过你来时的路,你也走过我的方向,呵,又是谁非说大雪无痕呢?
擦肩时,她抬头,用笑来代表招呼。细细的鱼尾纹,朝额角游开,粉红的鼻尖,像口红涂错了位置,“少女之光”突现。
街两边的梧桐,只剩下大大的树冠,像流浪汉的手臂擎向着苍空。褐色的鸟窝栖在最高树叉中,主人应该飞去了南方。
华尔兹般的雪,舞者似旋,一片一片又一片,崭崭的落下,是云的馈赠,树的落瓣。小时候,外婆望着窗外的大雪说,下的是面粉该有多么好,可以给全家包一顿饺子吃。她养的猪肥又白,“嗷嗷”叫着被牵走,换回手中一叠花绿的纸钞,好像很久也用不完。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人和事物消失了:总统和庶民,外婆和外公,帝国大厦和双子星塔,还有老虎和苍蝇。饺子天天能吃到,可再没人许下那个下面粉的愿。
围墙边城南小学的上课铃响了,孩子们细碎脚步声从墙里传出来,如小鸟归巢般的欢快。
大雪还是无痕吗?还是如耳鬓间那些张望的小偷、南辕北辙的脚印、镜中渐老的容颜,在薄茧中不断眨眼。
雪落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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