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变没变，挺好的。”

“你们不给我吃饭呀？要饿死我呀这是！”

“妈！你怎么才吃完就记不住啊！”

“我哪吃了？你们就是要饿死我啊！哎呀……”

阿尔茨海默症。

我无法把这个绝症和楼上的这个老太太联系在一起。她曾是一个泼辣的女人，会站在厂门口和车间主任吵架，在菜场里和菜贩子变着花样的讲价，在楼下破口大骂晾衣服滴水的楼上邻居。

如今的她却记不住自己吃没吃过饭。

我曾看到，她在家里和她的孙子嬉戏打闹。如同两个孩子一样。

我曾看到，她站在窗前啜泣，起伏着瘦削的肩膀，手里拿着老头子的相片。

我曾看到，她坐在楼前的石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单元。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回家，丫头快带我回家……”

这一单元的人都可以送她回家，然而她并不从。她始终要她的女儿下班后来接她回家。

是的，她想要回去的那个家，邻居是送不回去的。那个家，要让女儿坚定地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慢慢地走回去。那个家还泛着饺子的香气和炉火的温度，女儿还在楼下跳着皮筋，丈夫还在案板上揉着面团。如今那个家里的三个人，被时光的洪流冲散了。

那个家，她，她们，都回不去了。

我曾看到，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厂门口，问问下班的工人：“我变样没？”

我曾看到，她颤颤巍巍地走到菜摊前，问问卖菜的小贩：“我是不是变样了？”

我曾看到，她在楼道里拉住楼上邻居问：“我变样了吗？”

下班的工人早已不是当初和她起过矛盾的那个人了；卖菜的小贩早已不是当初和她争过价钱的那个人了；就连楼上的邻居，也早已不是当初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个人了。所以说，她变样了。她肯定变样了。岁月不可能抛下她一个人匆匆而去。

可大家的回答让我吃惊。听过后我便会眼底湿润，喉头梗塞。

“没变啊。”

“变什么变！”

“没变，老漂亮啦！”

骗子。大家都在骗她。她只是在困惑，自己的记忆中，是否还有“今天”？可人们都坚定的告诉她，她的记忆只剩“过去”。

一天，我走过楼下正往家赶，看见她远远地站在楼口，拄着拐杖，弯腰驼背。她头上的白发被丫头梳的整整齐齐，身上的棉衣干净得毫无灰渍。她还像那个泼辣的她，更像当初那个被母亲打扮的利利索索的小丫头。

我走近了，对着她微笑，她也笑。然而她的笑容已经不能抻开她脸上的褶皱。我还看见她空洞、疑惑的眼神，浑浊得就像一潭落了枯枝败叶的死水。

她张开褶皱的嘴，问：“我变样没？”

我感到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看见那个褶皱的笑容。于是我望着她浑浊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没变没变，挺好的。”

她笑得像扎了辫子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