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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杏园

父亲的杏园

作者: 小河映月 | 来源:发表于2021-06-20 17:43 被阅读0次

    潘爱侠

    又是杏儿黄黄的季节,坐在楼上都能听见街道叫卖杏的声音。听见这声音,不免让我想起了父亲的杏园。那带着胭脂色的杏儿蜜甜蜜甜的,个个都饱满水多,我一次都能吃上十来个,多想吃父亲杏园的杏儿。

    父亲的杏园已有二十多年了,每年收完麦子,过一礼拜多,杏就熟透了,父亲让弟弟给我们家拿好多杏,两个孩子没迟没早地拿着吃,遇到星期天孩子们就赶快跑到外婆家去,图得是上树摘杏,图得是坐在树上放开肚子吃。人常说桃饱杏伤人,我们吃杏从来都没有伤过肠胃!

    杏子下来,每次都放到我家门口卖,周围人常打听杏几时来,都预约着来买,一园杏不到一礼拜就卖得精光。至今还有人见了我问,乡里的杏还有没有!

    每次我听到“这两年咋没有见你家的杏来里”心就有点酸涩起来。自父亲走后,两个弟弟常年打工在外,没有时间回家照管,每到杏儿黄这个季节,挂满枝头的杏儿静静地随风摇曳,知道的人就上杏园摘点自己吃或者送人,黄里透红的杏儿看见都让人味蕾生津。一园熟透的杏儿任它掉落,任它化尘。

    父亲栽的杏树是老品种,槽杏,味甜水多且圆大,吃过的人都惦记,是真正的纯原生杏香味儿。

    记得那年为栽杏树,不知道父亲劳了多大的神,受了多少熬煎,到现在我才从母亲口里知道那年栽杏树的一些事情。

    生产责任制后,家家都有余粮,再也不愁没有粮食吃,不饿肚子了。父亲年龄大了,两个弟弟且小,就寻思着有个果园老了干不动活了看看果园,找个零花钱。

    我家住在沮河东岸的半山坡上,土地贫瘠,且人均地亩少。栽种果园的这片地是我家一类地,种西瓜,种麦子,都是好收成,父亲真不舍用它栽植果园。

    记得那年我出嫁时,家里生活条件差,也没有宽裕的钱,为了给我积攒陪嫁,父亲就在这最好的地里种下绿豆,没想到那年绿豆丰收卖了不少钱,父母说我命好,要啥有啥,种啥成啥。父亲用换来的钱给我置办了最好的嫁妆。至今我都感到出嫁那天是多么的丰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父母给了我最好的陪嫁,心里很是惬意地舒坦。

    这块地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父亲想了好长时间,吃摸了再吃摸,就决定做果园。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没有果园,也没啥经济林木,最大就是种些玉米,豆子或者西瓜。不是现在村上人家家都有苹果园,品种好,收成也好。

    父亲心里想啥就干啥,他在周围十里八村打听那种果树苗好成活,品种也好,经过考虑再三,决定栽杏树。

    有了想法就有了做法。麦收后,父亲没有种秋,让地歇歇到第二年早春父亲就把地整理出来,新翻的土地软绵绵,土质肥沃。他就和村里的一个好伙爷商量着树苗的事。选树苗,选品种都是他们饭后的主题,决定后商量着找买树苗的地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听,都说稠桑杏好,一些人每年把熟了的杏拿到工人区(原二号信箱)能卖个好价钱。我家离二号工人福利区只有半里路程,小时候吃水经常在那儿担水,且大多数人都很熟悉。当年下乡是让父亲到小丘的一个地方,父亲打听到我们住的这个地方离二号信箱近,这里人经常在工厂能搞副业所以最后决定下乡到现在住的这个半山坡上。

    父亲和朋友到关中赶了几次会,也认识了一些熟人,他伙爷也是种庄稼的好手,亲戚也在关中这边。他们就在稠桑找了会种庄稼的一个熟人看的买下了树苗。两个人用肩膀把树苗扛了回来,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进了家门,喝了口水,说树苗已经放了两天了,怕树苗水分流失,就把苗子用土先拥到我家院子门口的菜园。第二天早早起床找了几个帮忙的,经过一天的辛苦,栽完一亩多地。

    由于旱塬缺水,那时候栽树要用架子车拉水桶,这水桶就是当年的装汽油大桶子,一桶能装三担多水。拉水的拉水,栽树的栽树,人马三七的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苗子栽好,树苗整整齐齐的在地里列队成行。

    一种欣慰在父亲的脸上挂着。叫来好朋友喝着茶,说着生活的苦乐,也夸着买回来了方圆最好的苗苗,将来结的果子可能最好吃,也好卖。

    土地是农人的黄金板,收获是农人脸上的喜悦,有种丰收的愿景让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开出了花。晚上睡觉前父亲还在地里转了一圈,用脚把新栽的树苗下的虚土踏得实确,把不太端正的苗子扶好才回家歇息。

    生存的希望让人有用不完的劲,贫困的环境也没有让刚强的父亲无奈过。

    记得父亲的劲可大,那时候父亲近五十了,一次掂麦桩子一黑长牛毛编织口袋,还加半袋子,估计有一百五六十斤的分量。父亲个子高,人瘦得结实,为养活我们四个孩子有的是干劲。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干起活来从不惜力气。就这样的父亲让我们从来没有挨过一天饿,断过一次饭,也没让我们四个孩子断过啥精神。

    第二天,天还麻麻亮,父亲早早起床到自留地去看他栽的树苗子。

    期待的幸福有时候不经意间就失去。再好的努力也经不起想不到的伤埙。

    昨天还是齐整整的在地里栽着的苗子,早上已经是一片空地。来得太快了,是谁这样糟践人。一片好端端的苗子不知道谁一夜给全拔光了,谁这样没了良心呀。父亲心里冰凉冰凉的,腿都颤抖,拖着有些发软的双腿从这边地头到那边地头寻找着他的树苗,没有剩下一个树苗,八成就是让谁给拔走了。

    母亲等了一早上也没有见父亲回家,就到地里去找。远远就看见地里空落落,没有看见苗子,只看见父亲坐在地畔的柿子树下抽着旱烟袋,父亲脸色寡白,寡白。母亲看着一亩多树苗不翼而飞了,气从心而涌,眼泪掉落下来。

    父母两个人在柿子树下坐了大半晌也不说话,沉默和泪水解决不了失去的东西,一辈子老好人又没得罪过谁,“是谁这样欺负人呀?”母亲哭着,喃喃着。

    父亲沉默着。

    从来都见父亲这样沉默过,父亲觉得是让人在脸上搧了一巴掌,所有的难过和气愤都在吧嗒吧嗒的吸烟声里憋埋,烟袋锅里的烟火灼烧着父亲此刻的心情。

    父母的口头禅总是吃亏是福,因自己是外来户,处处留心,唯恐做不好事,吃亏挨错的事不知承受了多少。

    我们是66年下乡来到这里的,村上人那几年都把我们叫外来户。可想而知父母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承受了多少精神压力。

    父亲常说,人皮难披。多吃些亏,只要娃们好好的,没灾难就就好,大人哪怕吃糠咽菜也要硬撑着活下去。

    他们呆呆的在柿子树下坐了好长时间,父亲抽完半袋子烟叶,心情平静了下来,让母亲先回家,烧水做饭。自己把丟落在地头角落的那三颗树苗重新栽在树坑,用脚踏实了,慢慢地回到了家里。

    人呀,为什么要对一个老实人这样,为什么对一个外来户这样,一夜之间不知道是谁拔走了树苗。父亲时常都是吃亏不吭声的人,也没有得罪过谁呀,经常遇到不公平的事都给母亲说,吃亏是福。这也是我爷爷在世时经常说的话。

    这种遭遇是给父母开了一个天大玩笑,简直承受不起。

    好强的父亲不知道那天是咋样度过的。再强大的人也有难过的时刻,尤其是父亲。半天都不说话,抽着旱烟锅,红红的烟火灼烧着父亲的心,父亲想让一袋一袋的旱烟的粗硬的呛味道麻木自己受伤的心。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能表达父亲焦灼难过的心情。

    一个外乡人本来就有些矜持,农业社出力干活是最苦的,工分还少,好不容易熬到了责任田,自己能按自己的心思干活种庄稼,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母亲回到家纳着鞋底,流着眼泪,两条绳子都纳完了,也没有做饭,也不说话。父亲在院里也不吭声只顾擦着镢头,锄头,铁锨,能擦的农具他都擦了个遍。

    太阳都挂在天中央了,家里一切都安静了,院子里只有两只公鸡轮番的叫声,母鸡下蛋的咯咯声,嘈耳烦人。家里的花子狗来回转悠,一会儿跑到门外,一会儿跑到房子,无可奈何地哼哼,又也许是饿了吧。它悄悄地走到父亲跟前,用舌头在父亲的布鞋上蹭来蹭去,仿佛想要给父亲说话似的。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在明天都是故事。父亲把农具放好,抽完一锅烟后,把烟锅在鞋底子掸了两下,掸下了烟锅里的厚灰,掸下了一些情绪,站起身进了厨房。

    父亲下厨,给一家人做了扯面,宽宽薄薄的扯面,葱花辣子油一泼,香喷喷,每人吃了一大碗。

    日斜,父亲掂着镢头到地里重新挖开了树窝。

    好人还是多,第二天父亲正准备出去找伙爷再去买树苗,把馍布袋都挂在腰里啦,“叔,叔,你不是说要树苗里么,我多买了两捆”村上的一家和我家关系较好的侄子从他亲戚家挖回来树苗,因为前几天听说父亲要栽杏树,张罗着买树苗。他肩上扛着一大捆走进我家。看着这树苗,父亲脸上有了表情,这一亩多地还栽不完,再看了看苗子壮实得比自己买的还好点。

    就这样在父亲的细心经管下,杏树成了园。春天杏花飘香满园,麦收时节,杏子甜甜诱人,这一晃就二十多年了,每年杏子熟了的时候,我们都等着吃父亲杏园里的杏子。

    六年前父亲走了,住进了他的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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