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裡有四棵枇杷树，树龄最长的那一棵已经有四十多年了。
那时，我们整个村子都没有见过枇杷树。有一年，细姐在蛇头岭做工，华焱叔让细姐带回两棵，一棵给洪昌哥，一棵细姐把它栽在屋前面的地里。洪昌哥家的那一棵早已被猪拱死了。细姐栽的这一棵枇杷树却幸运地活了下来，并且年年枝繁叶荗，果实累累。后来就有了其餘的三棵。
枇杷
枇杷树其实是很泼皮的，只要把吃完枇杷的种子扔在地裡，第二年就会长出枇杷树的苗子，用不著特别的管理，有三、四年的时间便可以结果了。所以现在枇杷树在我们老家已经不再稀罕了⋯
自从来了三亚，我就很少回九江，但每年都会回家一次。母亲在世的那几年，要麼是五、六月份，要麼就是九月份，因為这段时间是旅游淡季 。
有一年，初夏时节，我一个人回家。
快到家了，我远远的看见母亲坐在老屋东边的那棵枇杷树下，树上还掛著黄黄的果实⋯
枇杷
我放慢了脚步，看到母亲坐在那矮矮的木靠背椅上缠着柴把。她那专注熟练的动作似乎有些迟缓，系在身上的还是那条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深蓝色的围裙。围裙上面看不清是枯柴叶子落在上面还是磨破的洞。有几隻母鸡在柴堆边悠閒地散步，时不时地在地上啄食。一隻猫趴在母亲的脚背上，这是有一年被人放在后山上夹野兔的夹子夹断了两只前腿的麻猫。麻猫的眼睛一直闭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我快要走到院子里了。
＂嗯妈＂一一＂嗯妈＂我叫了两声。
麻猫睁了睁眼睛＂喵＂一一＂喵＂慢悠悠地也叫了两声。
母亲面无表情的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蓝围裙，立刻兴奋了许多⋯
母亲说：杰耐，你哪有空回来了！
我说：回来看你呀！
母亲看到我，扭了一下头，向我身后看了看，问道：你就一个人回来？水萍冇回来⋯
我说：水萍冇得空回来，她还要照顾一楠上学。
妈妈：＂哦一一＂又接着说：饿了吧，我来备饭！
我说：不饿，不饿！还早着呢！
母亲又问：你将么时候走啊？
每次回家母亲都是先问我什么时候走。她知道我总是来去匆匆的。
我笑笑的说：嗯妈，我还冇进屋，你就问我么时候走？
母亲说：你不走能行不？一大家人要吃饭，又是住在青石板上，就你一个人搞钱⋯一边说母亲还一边用手指了指身边的枇杷树说：走的时候多摘些枇杷果带去给一楠吃。还有，屋里的矮樻抽屉里有几个鸡蛋也带了去。
鸡蛋，在母亲的眼里是最好东西。小时候，我记得鸡蛋是要留着卖钱的，只有家中来了客人或是有人过生日才可以吃的到的。
说着说着，母亲便要往厨房裡走⋯
我说：不急，不急！鸡蛋我就不带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枇杷果我倒是要摘些走。我心想都说母亲糊涂，这一会儿我却觉得妈妈不糊涂，总是想着我，心裡顿时觉得热乎乎的⋯
其实，就在我回家之前，弟弟万池跟我打电话说，妈妈真的是糊涂了好多了，经常叫我帮她找东西，一会儿说剪刀丢了，一会儿又说柴刀不见了。你是不晓得呀，妈妈这两年可真的是老了。我都让她搞的烦死了。
有一次大概是快要过年了，母亲一个人在承贵屋上头的马路上。眼巴巴的望来望去的，就是不肯回家。
龙生刚好路过这裡问道：梅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𥚃，天都快黑了，你怎麼不回家？
母亲对龙生说：你帮我打个电话问一下我杰耐看他什么时候可以到家，我都在这里等了好多时了。
龙生真的打电话问我：杰耐你回来了吗？你妈说你回九江了，在马路上等你…
我说：没有啊，我还在海南呢。
龙生在电话裡跟我说，梅婶好像是糊涂了好多。她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以為是真的呢。
母亲一直很掛念我和我们一家，但她却很少说那些儿女情长的温柔话，甚至每次跟万池打电话，我说想跟她说说话，她总是说：我还好，你不要掛念我，你多搞些钱，你一家开支大。或许是因為我们离家太远，长期漂泊在外，又有一个身体不好的易儿。母亲总是跟我念叨：你本来一家人么事都好，水萍也好，一楠也好，你也搞得还好，也不愁吃也不愁穿，唉！就差在张易一个人头上了。
记得也是有一年回家的时候，我也是匆匆忙忙的在家里没有呆几天。临走的时候，母亲把鸡蛋一个一个地用一张一张的裁好的小块的旧报纸包裹好，装在塑胶袋裡外面还套著一个塑胶袋，硬是要我带到海南去。我说，真的带不了，太远了，再说飞机上不让带呀。我用手指了指身边的枇杷树说：其实，要是能带我都巴不得把这棵树也带到三亚去。我把莲耐和姐姐给的干豆角和干竹笋带去就好了。另外我拿点钱放在你身上，你要是想买点麼东西也方便一些。母亲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你开支的地方多。说着，她用手一指屋檐下堆码的整齐的柴把说：烧的柴都是我自己砍的，菜园𥚃的菜也有，我现在还能动，自己种点菜，也吃不了多少米，就算米吃完了池耐莲耐也会拿给我吃的。她接着重复着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那些话：现在好了，政府每个月还发五十五块钱，上回村裡发了我好大一袋米⋯每一次说的时候她总是一脸的幸福。甚至每次说到＂五十五块钱＂和＂好大一袋米＂的时候都会加重语气还要用手比划着。生怕别人不相信她说是真的⋯⋯
去年母亲节，母亲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侄女张慧拍了一张院子裡掛满果实的枇杷树的照片发给了我，又让我想起了母亲⋯
孟夏时分芦橘黄 ，
遥知少小抢先尝。
无端两鬓添霜雪，
只见枇杷不见娘 。
枇杷
枇杷
枇杷
2017，11，28，张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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