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猫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生物。它总会躲在角落，或者蜷缩在纸盒子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但不得不说，猫又是一种善于捕猎的生物，它的瞳孔总能迅速的锁定猎物，四肢积蓄能量，伺机而动，将老鼠，飞雀变成爪下的玩物和口中的吃食。

        我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父母长年在外，极少回家。家中曾经养过一只狸花猫，它就是一位出色的猎手，它能捕捉到窜动的老鼠和院子里蹦跳的麻雀，甚至是山上的野兔。我见过好多次，它叼着一只比它还大的野兔，跳上将近两米高的院墙，用兔子的肉来喂食它的幼崽。而我们一家人看着它捕捉来的猎物竟然有些嫉妒，终于有一次，我们从它口中抢过来了一只肥大的野兔，做了红烧兔肉，当然，作为补偿，我们给了它们一些做熟了的兔肉。

        奶奶在我小时候，时常告诉我，猫是有灵性的。奶奶说，她有一次和爷爷吵架，吵得很凶，奶奶很伤心，晚上一个人跑到了东山上，痛哭了一场。然而家里的猫却一路跟随着奶奶，在奶奶哭的时候温柔地卧在她身边，喵喵地叫着。奶奶说，那是猫在叫她回家。奶奶也时常拿这件事教训我们，说我们不如一直猫“通人气儿”。这只猫就是那只会捉兔子的猫，听奶奶讲完，小时候的我越发喜欢那只狸花猫。它在我家里住了很久，生育过许多小猫，我们会挑一只喜欢的留在家中喂养，其他的就会送给邻居或是朋友。在农村里猫一般不会有名字，所谓的名字不过是喂食时或是其他时候对它的呼唤声，并且大都相同，“咪咪”“花咪”最为常见。我家的猫，老猫和小猫都叫“花咪”，喂食的时候在院子里喊几声，可能很快，也可能要过几分钟，它们就会从院墙上跳下来，从门口钻进来，亦或是从屋里慵懒的走出来。有的时候我唤它们，不见得它们必然会出现在我身边，但奶奶唤它们，就一定会喵喵叫地跑到奶奶身边，翘着尾巴，在奶奶腿边蹭来蹭去。

        奶奶总是表现得对家里的猫爱答不理，不让它们上炕，不让它们跳到人身上，不让它们在吃饭的桌子边要吃的。但只要奶奶坐着看电视的时候，老猫跳到她的腿上，奶奶也会轻轻地抚摸它。奶奶也经常念叨猫的好处。奶奶说家里的猫护家。当时，我就抱着小猫，听奶奶讲老猫的故事。奶奶说，有一次家里做了炸鸡炸鱼，放在厢房里，结果到了晚上，奶奶和爷爷忽然听到厢房有猫凄厉的惨叫声，奶奶急忙过去看，却发现邻居家的猫的身上被老猫撕咬出了好几个口子，流着血，奶奶刚推开门，那只猫就逃命去了，后来奶奶和爷爷专门喂了老猫一条炸鱼，来奖励她护家有功。我不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认为也许奶奶说的没错，猫是“通人气儿”的。后来我也学奶奶，有好吃的就留下一点喂给家里的猫。在我的记忆里，猫的确对家有一种感情。我们有一次把一只喂大的小猫送给了村子西岸的朋友家里。过了一个多月，它却忽然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只不过它是挣脱了脖子上的绳索，逃了回来。那天早上，它就在院子里喵喵的叫着，像是大声哭闹的婴儿，脖子上已经没有了皮毛，血痂长了一整圈。足足养了两三个月，小猫的脖子上才重新长出皮毛。在那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放弃过她，她便一直陪着她的母亲，也陪着我们一家人。

        我特别喜欢抱着猫，放在腿上让她团成一团，或是像怀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我特别喜欢抚摸猫的皮毛，柔软顺滑。此外，我还喜欢把头靠在猫的身边，听它的呼噜声，“咕噜，咕噜”，不一会儿我也睡着了。其实，最开心的事是和奶奶一起给猫捉跳蚤，奶奶抱着老猫，我抱着小猫，把她们放在腿上，肚皮朝上，仔细的在她们柔软的毛发中间搜寻跳蚤的身影。两只猫以为我们在和她们打闹，一会儿翻过来，用小爪子拍打我们的手，一会儿又仰面盯着我们的手看，似乎是满脸疑问的想，“他们在对我的肚皮干什么”。我和奶奶总会被她们逗得哈哈大笑。

        没多久，我有一天放学回家，回家就高声唤着“花咪”，想把两只猫都抱在怀里，虽然那样会招来奶奶的骂声。但过了很长时间两只猫一只都没有出现。几天之后，我才从奶奶口中得知，两只猫死了，奶奶把她们埋在了东山上。对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件无比伤心的事情，就像是最要好的朋友要回城里的家了，而老猫和小猫再也不会回来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吵着要再养一只猫，然而奶奶总是不同意。从那以后，家里又开始有老鼠啃食东西。

        多年之后，我去外地和仍在躲避公安机关通缉的父亲见面。父亲住在一处废弃果园的土坯房里，生活拮据。房子周围经常会有流浪猫觅食。有一次，我尝试去抚摸一只狸花猫。父亲在一旁半开玩笑跟我说，他有一次饿的没办法，逮到一只流浪猫吃了，他还说，猫肉是酸的，不好吃。我楞了好一会儿，我不会去相信父亲真的吃过猫肉。我和父亲聊起家中曾经养的两只猫。父亲却满是愧疚的告诉我，猫是他害死的。他在菜圃里架了两条电线，上面挂着火腿肠，原本是用来教训进到菜圃里搞破坏的野狗的，却失手把家中的猫电死了。我终于明白了，两只年龄不同的猫为什么会一同死掉，也明白了奶奶为什么总说不知道的原因。

        再后来，父母离婚，我大学念不下去选择了当兵。当我复员回乡的时候，看到家中满头白发，佝偻瘦削的爷爷奶奶，我突然好想成为一只猫，能够一直卧在奶奶的腿上。但我却永远不能像猫一样躲在角落，或是蜷缩进纸盒子里，我能做的只有在生活面前，张大瞳孔，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