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白玉兰碧绿的叶子上沾染着豆大的晨露,晨光熹微,染透了半边的朝霞。螭吻错金雕镂香笼内熏着绵长的安息香,青花碟子盛着银耳枸杞羹,丝墨领着几名侍女站在一边,虽是碗碟泱泱摆满了一桌,却也不显杂乱。
杜若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问道:“母亲怎么还是点邻水香?难道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用完碗里的粥,又拿锦帕拭了拭嘴角,王隽仪浅浅笑着:“我身体好得很,就是闻着习惯了,不想换了。”
杜蘅正要开口,便听杜微道:“陈大夫说邻水香性凉味辛,常用对身体不好,母亲要不要换种香用?”
杜蘅心中暗笑,身边的杜珏面容一冷,有些嘲讽的口气,凉凉道:“这么看得起陈敬一?可是啊,母亲的香都是御医院院判亲手调配的,陈敬一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抓药郎中,怎么和御医比?”
“我……”杜微语塞,素白的脸上涨红了一片,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柳姨娘。
柳氏讪笑着开口,道:“阿珏说的是,一个江湖郎中怎么和宫里的御医相提并论,是微儿不懂事,思虑不周。”
杜微的脸上更加难看,绞着腰间的月白如意络子说不出话来。
杜若和杜蘅舀着碗里的汤,但笑不语,丝毫没有帮杜微圆场的意思。
“微儿也是好心,换就换了吧。”王隽仪眉梢的笑意浅淡,“丝墨,把炉子里的香给换了吧。”
丝墨道:“是。”
杜蘅眼风掠过杜微,只见她略略低着头,双唇微抿,长睫轻垂,脸色倒是不再难看了,身上的樱粉挑金福字纹长裙衬得她清秀的眉目愈发的素白羸弱。
说话间,王府管家李久英进来福身,道:“王妃,平国公府的大小姐送来帖子,请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萃赏楼小聚。”
王隽仪转首命丝墨拿玫瑰汁子水给她漱口,说道:“暄妍就不去了,今儿要陪我去云柘寺上香的。”
“那女儿就自己去了。“
王隽仪笑道:”今日风大,仔细着些你的身子。“
”是,女儿记得。“
萃赏楼高为两层,位于帝京内最为繁华的德善坊内,有别于楼底的人声鼎沸,喧闹不绝,二楼琴音幽幽,客人稀少,偶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又很快归于平静。
酸枝木花鸟福寿圆桌上摆着玫瑰玉露糕,莲蓉酥心饼、姜汁梅子等小食。
女子素手轻扬,把公道杯里泛着点点绿意的茶水缓缓淋在紫砂壶上,倒去品茗杯里的水,将壶中的茶汤倒入杯里,霎时玉雪茶淡雅清冽的香气在空中悠然弥散开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听到自家侍女的恭敬请安,女子眉目不动,只是专注着手中的茶水。杜蘅笑靥盈盈走来,青丝挽成堕马髻,髻上只别了一支碧玉如意钗和一支玉兰飞月步摇,一袭蔷薇紫苏绣春海棠缎面裥裙显得娴静动人,鹅黄色的织锦玉兰流苏静静垂在腰侧。
杜蘅软语笑道:“姐姐真是的,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我。”
贺相语这才抬起头,轻轻扬起笑意:“前段时日家里有事,这不,刚忙完就上赶着给你赔礼道歉来了。”说着,示意杜蘅落座,她举起手中的茶,敬道:“我就以茶代酒,向妹妹陪个不是了。”
杜蘅端起青釉缠枝莲花茶盏细细品了口茶,赞道:“姐姐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贺相语含笑受用:“那你可要再尝尝了,这可是刚采的雨前新茶呢。”
两人都是只带了一个侍女出来,一身简单的衣裳看不出繁复,却也处处透着华贵,坐在临街的雅阁内,细细说着话,雅阁只用一面碧色珠帘隔开,门口站了一个小厮,若是有人想来打扰,便主动上前拦下,旁人只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出游,为图个清静派人在门口挡着,一时半会儿自是也看不出什么门门道道的。
街上人流如织,百姓被分在两边,羽林军手执红缨将车水马龙的街道硬是隔出一条宽敞的路来。杜蘅好奇地问:“街上好热闹,莫不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贺相语一副平静的态度:“北宛使者觐见,自是热闹。”
“北宛?”杜蘅疑惑,“不是还在打仗么?怎么又觐见了?”
贺相语说道:“今年西北严寒,到现在还飘着大雪,牲畜挨饿受冻不说,连收成亦是堪忧。北宛虽是强盛,但到底是位于关外,受苦深重也是可以预料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梓初说北宛朝贡,约莫也只不过一时之计,好求个暂时的安稳罢了。”
杜蘅闻言展眉,道:“如此说来,哥哥不是不久便可回来了?”
贺相语笑言:“到底是自家人亲自家人,想必自均尧走后,你就没少念叨罢。”
杜蘅嗔了她一眼,脱口而出:“那姐姐呢,宫里不易进,想必姐姐也没少念叨辙哥哥吧。”
方才还是笑意满满的贺相语,瞬间脸上便淡了几分笑容,低头装作喝茶的样子,淡淡道:“哪有的事,玉阑,你又乱说话了。”
杜蘅见她神情不对,有些慌,试探问道:“难不成……”
“别整日乱想八想的。”挂着最熟悉的笑颜,贺相语温温婉婉说道:“以后倒是少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别替我担心。”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杜蘅听得心底一惊,认识这么久,她不是不了解贺相语,越是平静,越才是有事。虽详细的她不清楚,但也听了几耳朵的风言风语,若是真论起来,贺相语现下面对的情形,倒是比平国公府内的事情更为棘手。
正思考间,听贺相语声音道:“臣女见过六皇子。”她匆匆抬眼,见贺相语已然起身行礼,忙敛回思绪,听贺相语唤他六皇子,未看清是何人,便立起身在她身后,对着前头亦道:“臣女见过六皇子。”
那人迈着稳健的步子,虚虚浮了一下手,道:“免礼。”
杜蘅和贺相语谢过后,才直起身,看清来人。来人着一件石青缎面水波凌纹圆衫,长身玉立,风姿朗朗,如清风过林,暖阳当空,清俊而雅润。而他的腰间坠着一枚松石绿昆山玉佩,玉上雕浮着祥云麒麟。
大亓有明律规定,配麒麟者,天家皇子也。皇子配戴玉佩,以颜色的不同,来区分长幼,皇长子为最深一种的墨绿色,之后皇子玉佩的颜色逐次变浅,而当皇子成年封王后,所持的玉佩亦会成为皇子号令府兵的兵符。
予轼嘴角噙着浅笑:“在楼底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原以为认错了,特地上来看看,倒果真是你。相语,许久未见,不想在这儿见到了”
贺相语微微一笑:“是六皇子好兴致,今日倒是有空出来喝茶。”
予轼扫了眼楼下,微笑道:“春色明媚,不出来转转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时节?”
贺相语淡淡笑道:“若是六皇子不嫌弃相语这儿的茶,不妨坐下来品赏一杯。”
予轼应允,身后的侍从便自觉地退了出去,贺相语递上茶盏:“茶叶粗糙,还望六皇子不嫌弃。”
予轼浅浅抿了一口:“兰溪玉雪,果真是好茶。”
贺相语抿唇:“六皇子过誉了。”她顿了顿,又道:“自六皇子回来后这还是第一回见,六皇子跟随江都王镇守西北定是吃苦颇多。”
予轼放下茶盏,含笑道:“是清闲罢了,只是挂个名号,不用上前线,只在军营里呆着,实在谈不上辛不辛苦。”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杜蘅,微微转了转眼,听贺相语说:“即便是轻快,但到底远不如宫里舒服。前几日随母亲进宫请安,看淑妃娘娘面上虽是没有表露出来,可也甚是担心。”
予轼眼中掠过一抹笑意:“母妃就是多虑了。”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却不发出任何声响,道:“均尧才是辛苦,刚从西南下来,又被派到了西北,跟着五皇叔南征北战,不过几年,真是觉得他不一样了。”
听到哥哥的消息,杜蘅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予轼。予轼道:“怎么说也是养尊处优,几年下来,倒是感觉愈发的成熟稳重了。”
杜蘅静默,心中却是能够描摹出哥哥的样子,本就寡言少语的哥哥想必更加地沉默内敛,轮廓深邃的五官经历了西北风霜的磨炼后定然会更加的刚毅。
贺相语莞尔,予轼却转眼看着杜蘅,笑容清朗:“阿蘅,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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