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源”当铺的大门口处,花小玉望着手中龙飞凤舞般写着“破旧怀一只,当大洋十块”的当票,不由摇头苦笑一声,这只怀表其实是他在半个月前,整整花了三百块大洋在上海最繁华,名气也是最大的“宏达”百货买的,可仅仅十几天的工夫,在当铺老板的手中,却变成破旧怀表一只了。
花小玉虽然一番感慨,却也不甚为意,随手将当票团成一团,扔于身侧的垃圾桶中,便信步往“白雪居”的方向走去,他现在只想买上几件衣服,拎上几瓶好酒,到白雪居附近的澡堂中洗去一身的脏臭,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然后到白雪居中就着白如雪亲手炒制的精美小莱,喝上几口小酒……
花小玉如此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只行得几步,却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小玉子,真的是你么”?
花小玉闻声不由失笑道,偷儿,怎么几日不见,人却认不清了么?
只听那人哈哈一笑,风一般的便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花小玉,却又忙不迭的松手退开几步,皱眉道”小玉子,你可是掉粪坑里了,怎么身上如此脏臭”?
花小玉苦笑道,“你若十天之内,千里路程赶个来回,看你身上却是脏也不脏,臭也不臭?”
那人登时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道“王小刚说他接到武夷山电报,说盘据武夷山一带的悍匪,“满天星”及其手下三百匪徒,在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个干净,难不成真是你干的?
花小玉恨声道“那是他们该死”
那人叹了口气道,“那日柳树巷口,听了那英姑哭诉满天星众匪屠了武夷山黄村七百余口人,甚至连七旬老者,刚出世的小孩都不放过,在安抚了英姑之后,我正奇怪你如何不见了踪影,却原来是去作下了这等大事”。
花小玉问道“英姑,她还好么”?
那人又叹了口气道“现在她倒是恢复了理智,也不哭不闹了,”又玩味地望看花小玉道“小玉子,不过,她却总是拿着当时你给她擦泪水的手帕痴痴发呆,时而流泪,时而微笑,只怕你又要多了一番风流情债了。
花小玉扳起脸道“偷儿你可是闲着沒事做么,怎么却去思量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可笑,可笑。
那人却悠悠地道“最近江湖却有个传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一骑轻尘千余里。为博佳人肯一笑,怒斩匪首三百余。”这首诗据说是“江湖博士”方知之所作,而且他更是在各茶馆洒楼就这件事情说评弹唱,听说反应还不错”
”他也不过是找个题目,博人喝彩,混口饭吃而己,怎么的,偷儿,兄弟我这一番辛苦,可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你却如长舌妇一般,絮絮叨叨的净说些没营养的话语,就不知道请我吃顿好的么?”花小玉故意舔舔嘴唇道
那人却一脸嫌弃的神色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若是到了人家酒馆,还不得让人赶将出来,我看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中午,“食为天”叫上王小刚,我们兄弟三人,共谋一醉。
花小玉看看身上又脏又臭的衣服,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样也好,只是却要兄弟破费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们兄弟之间,又何必客气,明日午时“食为天,”我们不聚不散。反正也不用我花钱请客,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言罢,径自转身,潇洒而去。
花小玉却是心下暖暖的,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无论你是得意,或是失意,都能有一二知己,两三兄弟不离不弃,便也不负此生了。
不知不觉间,花小玉已走到大街之上,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穿过这条大街,便到白雪居了,想到白如雪的似水柔情,天仙姿容,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起来。偏偏此时一个小女孩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爷爷,我好饿啊!您不是说只要到了上海就可以吃到又白又大的馒头吗?可是我们己经有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花小玉心下一动,寻声望去,只见身边的墙角处,正蜷缩着一老一小的两个人,那衣衫褴褛的老者正用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抚着小女孩一头凌乱发黄的头发,用亳无感情的语气木然道“丫头,再忍忍,只要能有个好心的大爷施舍几个,你便可吃到大馒头了”
此时大街上的行人中,有大腹便便的商贾,也有衣着华丽的贵妇……可是却始终沒人看这爷孙俩人一眼,
花小玉眼见这爷孙俩人若再无吃食,只怕捱不下去了,当下隐恻之心大动,想也不想的便走上前去,将手伸入装着刚刚用怀表当得的十块大洋的衣袋之中。花小玉这手一伸入衣袋,脸上神情却突然变得极是古怪,抽出手来,定腈往手掌看去,却见十块现大洋变成了十棵形态各异的小石子,花小玉这才省起刚刚那人在大笑声中所说的“反正又不是我花钱请客的意思”当下只恨得牙根发庠,恨不得那人便在眼前,好咬他几口,不过心下却也暗暗叹服,“妙手追风”张追风不愧天下第一神偷。
然而此时的他,在小女孩由希望变成失望,和老人空洞垂死的目光中,花小玉却巴不得脚下突然裂开一条裂缝,将自己吞噬进去。就这样尴尬地怔得半晌,却看到老人身边放着一把极为精致的二胡,当下灵机一动,便对老人抱拳道,老丈,”这把二胡,能否借我一用?
那老人木然道,“先生若是喜欢,便请拿去便是,反正我们也用不着了,只是莫要吓着了孩子。”
花小玉大喜之下,对着老人一揖到地,口中道“如此多谢老丈了”
言罢便取过二胡,盘膝坐倒女孩身边的地上,屏息静气,悠悠扬场地便将二胡拉将起来……
这一曲“二泉映月”只被花小玉拉得凄婉缠绵,如泣如诉,动人心魄。立时便引得许多行人驻足倾听。便有识得花小玉的人惊喜地叫出声来“是花小玉,居然是花小玉在拉二胡。
使听又有人驳道“你莫非是瞎了眼了,枪神琴圣花小玉居然如此模样,还当街卖艺,你可知道,当今天下,唯有于若水于大厅长六十大寿那天,花小玉才当众弹琴一曲,而且那一曲之后,上海又有多少少女怀春,多少少妇痴怨,如此人物,你竟说他当街卖艺,你的眼腈又怎么不是瞎了”。
识得花小玉的那人见了花小玉一身乞丐也是不如的装扮,不由也是用力揉揉眼睛,再定睛细细打量一番,直到确认无误后,才愤愤地大声道“若他不是花小玉,我倒真是瞎了眼了,情愿抠出这两棵眼珠子给你当泡泡踩。……”
登时,一条大街上都响着花小玉这三个字。
“花小玉,是花小玉在拉二胡。
“花小玉,真是风流浪子花小玉。”
谁又不想一睹“枪神琴圣,”“风流浪子”的风采。
不过一阵工夫,花小玉拉二胡处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小女孩手中的破脸盆,也渐渐地装满了面额不一的钞票,甚至银元。而花小玉见了这番情景,心下也暗自得意,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愈发的卖弄起来
直将二胡拉出高山清泉呜咽,海面
百鸟依依之声……
渐渐的人们都被这美妙的二胡声音打动,俱都屏息静气,凝神倾听,偌大一个人群,竞然雅雀无声……
此时人群之外,却有一个不合适宜的清亮声音响起道“大小姐,这里面拉二胡的便是花小玉,您可是要见上一见”?
便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不屑地道“平时听人说起花小玉,只道他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想不到却只是个当街卖艺的,这等样人,不见也罢。”
那清亮的声音又道“大小姐,你且请稍等片刻,我和花小玉有几句话要说。”
那女子的声音道“要说你便说罢,又干我何事”。
那清亮的声音无奈地高声叫道“花小玉,你可知道于大厅长正着人四处找你,几乎将整个上海滩翻了个遍,你倒还有这个闲心兴致,却在这里拉起二胡,你还是快去见于大厅长罢,否则后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这声音渐言渐远,想是追那位大小姐去了。
花小玉听罢却是心下暗惊,这说话之人便是他的知交好友,上海警厅第一高手,侦缉队大队长王小刚,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晃上几晃的人物,怎么听他语气,却好像作了这个什么大小姐的保镖。还有王小刚口中的于大厅长,这可是人称“铁面阎罗”的上海警察厅厅长于若水,这于若水如此着急地找自己,又会有什么事呢?。
花小玉想到此间,再也无心卖弄,一曲终了,却见身旁己被如痴如醉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不由暗自苦笑,将二胡放下,立起身来,突然双足用力,一个筋斗,己翻入身后围墙之内。
花小玉这一下恍若兔起鹘落,亳不拖泥带水,待得众人反应过来,己不见了花小玉的踪影。那老人猝不及防之下,目光之中精芒闪动,望向那小女孩,哪里还有方才的垂死之态。而那小女孩的眼眸之中,也闪耀着成年人才有的阴狠毒辣的神采,与老人目光相对……
只是这些,花小玉自是不知道了,他进入围墙立定脚步,只见一片荷塘,塘里荷花开得正是鲜艳,荷塘之上,凉亭回廊,节节相扣。几处假山之上,一簇簇翠竹和许多不知名的鲜花点缀其间,将这一座花园装扮得分外的大气漂亮……
此时的花小玉却是无心欣赏这美丽景致,正欲穿过一座假山,从边侧的一个小门离开,却又突然立定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假山沉思片刻,嘴角处露出淡淡邪笑,又转身大步走上荷塘之上的廊桥,这条廊桥穿过几座凉亭,其尽头却是一幢极其宏伟的三层楼房,花小玉竞大步向那楼房行去。临近楼房之时,猛听一声大喝“什么人,竞敢擅闯楚园”。随着这声大喝,楼房之中抢出三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拦住花小玉的去路。
花小玉却抱拳一揖,朗声道“在下花小玉,此来是求见于大厅长,还请几位通报一声。”
三名大汉面面相觑,一名大汉道“这里是楚园,哪有什么于大厅长,识相的趁早离开,免得我们动粗。”
花小玉微微一笑道“是么,那就不劳几位了,还是我自行去找罢。”言罢,展动身形,便往里边掠去……
三名大汉只见花小玉身子一动,便觉一阵劲风拂面,登时不见了花小玉的踪影,三名大汉相顾骇然,良久,其中一人才抹了一把冷汗,嚅嚅地道“这人到底是人是鬼,也万幸于大厅长早有交待,否则,若动起手来,我们就只有交待在这儿了。
却说花小玉进得楼房,凝神倾听着转得几转,便在一间会客室中看到了于若水,此时于若水正和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喝茶说话,花小玉忙近前嘻嘻笑通“于厅长如此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正在喝茶的于若水眼见花 小玉便如凭空从地底冒出一般立在眼前,不禁骇了一跳,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不止,待得咳嗽平息,于若水对着花小玉怒道“你是故意想要吓死我是吗。
花小玉却是一脸无辜地叫屈道“我听王小刚说您到处找我,我这不是着急见您么?哪知竟然吓着您了。
于若水望着花小玉一身狠狈肮脏模样,冷冷地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一骑轻尘千余里。为博佳人肯一笑,怒斩匪首三百余。”花小玉,你真好大本事,为了一个女子,送了人家三百条性命。”
花小玉黯然道“我也不是单单为了英姑,还有黄家村被屠的七百余条人命。”
于若水也叹了口气道“花小玉,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成天泡在脂粉丛中,不务正业,你对得住雪儿吗?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雪儿千挑万选,怎么偏偏选中你这个风流成性的东西,不过花小玉,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要负了雪儿,否则我饶不了你。”
花小玉连忙赔笑道“怎么可能,我一直将雪儿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在她面前,我连说话也是不敢大声的。”
于若水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其实我己和雪儿商量过了,今后你就在宏达公司做一名保镖罢。“又指着那肥头大耳的中年人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上海宏达公司的楚云天楚大老板。”
花小玉吃惊地望着于若水,苦笑道“于厅长,楚老板,我这个性子,做保镖,合适么?
楚云天却是肥手一挥,财大气粗地道“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我一定满足你。
花小玉道“楚老板,真不是条件的问题,而是我一向懒散惯了,却是怕误了您的事情。”
于若水却是盯着花小玉,淡淡地道“你可是知道,为了让你到这里来,我花了多少心力,多少的人力物力?”
花小玉摇头道“这却不知。
于若水道“其实我早己知道你将身上所有钱财都给了从黄家村逃出来的英姑,己是身无分文,再加上你十余天时间,往返千余里路程,一定更是狼狈,按照以往你一沒钱便会光顾“利源”当铺的习惯,我便找来了张追风,要他在“利源”门口等你,下手偷去你典当所得钱财,小王八蛋开始非但不肯,还跟我谈什么兄弟朋友情义,后来我跟他说,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找份稳当的工作,和雪儿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小王八蛋这才答应下来。而且看得出来,他似乎也很想试试能不能从你身上偷走东西。”
那楚云天也凑趣道“然后你再让我找来俩个人,在花小玉的必经之地扮演饥饿欲死之人,引起他的注意,你说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不管不顾,可他身上钱财已被张追风所偷,所以你又给了那俩人一把二胡“
于若水不由有些自得地道“江湖人都称花小玉枪神琴圣,只道他枪法神通,琴艺精绝。却不知他的二胡技艺更是高深,有一次我到雪儿的白雪居,听到里面传出的二胡声,连我也听得神魂颠倒,竟以为当今国手诸葛老先生来了。待得进去一看,却是花小玉在拉奏。
”所以你断定花小玉会拉奏二胡,乞些钱财以救那爷孙俩人性命,而且以花小玉“枪神琴圣”“风流浪子”的名声,当街卖艺,一定引动人山人海,再加上王小刚一番说辞,在那许多人的包围之下,花小玉也唯有翻墙而入楚园了”楚云天也兴致盎然地说道。
于若水接过话题道“我在后门假山之中伏下几十名警察,自然知道瞒不了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便在此间等你而己。
楚云天哈哈大笑道“所以花小玉,你不是找到这儿来了吗?于大头,我真他妈的有点佩服你了,”
他俩人一唱一合,说来口若悬河,得意洋洋,花小玉却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冷汗直流,硬着头皮问道“你们花这许多的心力脑力,财力物力还有人力,为的只是让我做宏达的保镖?
于若水却语重心长地道“花小玉,你成天这样不务正业的总也不是办法,你做了宏达的保镖,便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你和雪儿的生活,自然也就安定下来了,这种好事,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花小玉艰难地道“若我说我不能做这个保镖呢?”
于若水登时板起脸来,森然道“若是你不愿做这个保镖,你身上的两支手枪也是无用,交出来罢,而且今后你万万不要稍有行差踏错,我警察厅对你可没有情面可讲。若有差错,王小刚的刑讯室中一百单八样的刑具,只怕你也有机会尝尝了。”
花小玉叹了口气,便将目光望向楚云天道“楚老板,您刚才是不是说,只要我做这宏达的保镖,条件可以任由我提”
楚云天豪气地道“不错,你要多少薪金,什么要求,只管说来。
花小玉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却不说话。
楚云天立即大方地道“十个大洋么,倒也不多,好,就每月十个大洋罢。”
花小玉却摇了摇头。
楚云天微微皱眉道“一百个大洋吗?”多是多了些,不过,看着于大头的面子和你“枪神琴圣”的名气,我答应了。
可花小玉仍是摇头不语。
楚云天终于怒道“难不成你是说一千大洋,你可知道,我宏达公司的保镖队长”乾坤手”吴昊,副队长“双手快枪”贺惊涛”每月也才十个大洋,而寻常保镖,每月只有五个大洋。你倒真是敢开口。”
花小玉却是微微一笑,悠悠地道“我说的不是一千大洋,而是一万,楚老板若是嫌贵,那咱们便一拍两散罢,如此于厅长也怨不得我了。”
楚云天更是怒不可遏,却迁怒于若水道“于大头,人是你找的,怎的你却不说话了”
于若水叹息一声,倒是沒料到花小玉会来此一着,只有弱弱地道“一万个大洋,唉,不过凭花小玉的脑筋身手,却也值得,楚兄你富可敌国,区区一万大洋而己,何必计较。”
楚云天怒极反笑道“于大头,你可知知道,一万块大洋足可以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买上十幢小洋楼,一万块大洋,可以令干万女子脱光衣服任你施为,一万块大洋,便是你于大头位高权重,又要几年薪水才能够数?”
于若水正愤怒咆哮,大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枪声中还夹带着王小刚的怒喝声音“你们己被包围了,快放了楚小姐,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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