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成都官宣下午六点开始“原则居家”，全城沸腾——抢菜抢肉抢食品。我家行动迟缓，两次参与一次成功，总共抢回来一把小青菜。我安慰先生，没事，反正有米有面，饿不死。
街头渐渐冷清，手机里倒是异常热闹，信息不断。有亲友问候的，有打探各路消息的，还有问核酸检测报告何时收到的，有担心孩子无法上学的…吵吵嚷嚷中，突然觉得这样心慌意乱于事无补，不如泡壶茶静心。
刚好有朋友送先生一罐鸭屎香，久闻大名，正好泡来尝尝。
打开茶叶罐，一眼看见乌黑油亮的条索，非常漂亮。嗅嗅干茶，无香。起泡前又嗅了一下，仍然什么香也没有，难道真是引而不发？
水沸即冲，噗地一声，花香四溢，对着外面的先生大喊“好香”。把第一冲端给他，自己留了一小盅，低头一嘬，哎呀呀…这不是奇兰的香味吗？怕自己弄错了，再冲再饮，的确是兰香袭人。原来著名的鸭屎香是这样的呀。
习茶近三年，几乎天天与岩茶为伍，顺便也了解了一些茶知识。也因此，对凤凰单枞略有所知。曾经看过一篇写凤凰单枞的专稿，作者是《生活月刊》茶叶专栏的记者，他称凤凰单枞为“茶中香水”，所言极是。昨天的鸭屎香泡了十冲，仍有余香袅袅，可见香气高扬的确是它的一大特色。
由鸭屎香联想到武夷岩茶中的奇兰、瑞香、梅占，都是以香取胜，花香四溢。看来无论是潮汕还是武夷，乌龙茶的一大特点都是自带天然花果香，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然而，昨天一泡鸭屎香泡尽，总感觉不过瘾。香则香亦，甜则甜亦，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思来想去，原来是少了那份百转千回的韵味。
据说顶级的凤凰单枞有“山韵”，其香不浓，纤弱优雅，但细细去品，茶味悠长绵绵不绝，唯凤凰山最高处的乌岽村单枞才有。只是乌岽单枞很少，连那棵著名的老宋种年产也不过十斤有余，而且十年前价格已是数万一斤了，那么我没在这款鸭屎香里品出山韵也属正常。
幸运的是我不止一次在极品岩茶里品出过岩韵。所以品过鸭屎香后，对岩韵的相思倒被牵扯出来。
郑姐摄武夷山岩石
岩茶因生于岩石之上而得名，但只有三坑两涧核心产区的极品岩茶，才会有岩茶独有的岩韵。
什么是岩韵？众说纷纭。唯“大红袍之父”陈德华老先生的“地土香”解释得最妙。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茶也一样，不同的地理环境，产出的茶味道也不同。武夷岩茶生于七千万年前白垩纪时期风化而成的岩土之中，自然带着独特的岩韵。
三坑两涧简图
以我的品鉴体会，陈老先生所谓的“地土香”，往往隐藏在岩茶的汤感中。
正岩茶的茶汤是无法做假的。无论是什么品种，肉桂也罢，水仙也罢，四大名枞也罢，菜茶奇种也罢，虽然各自的香味与口感不同，喝起来都有一份百转千回的岩韵在汤里头。
怎么形容呢？《论语》里孔子曾这么论音乐：“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以此喻岩韵，倒是有点贴切。
郑姐摄武夷山小溪
岩韵就是这样。
一开始，茶汤入口，其馥郁的香气伴随着醇厚的汤感如古乐初奏，钟鼓齐鸣，真是“始作，翕如也”。其时，饮者的味觉嗅觉迅速被搅动，让人兴奋又喜悦。这时候，你常常分不清融入茶汤中的是什么香，花香果香或粽叶香木质香都可能有，而且单是花香就含兰香桂香梅香栀子香等等等等，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一口茶汤里诸香皆有，有时候又只有一两种，更多的时候是某种占比大其余占比小，所以你不知道如何描述，只能说香气馥郁。
这样的香不是浮于表面，而是落入水中，香与水交融，并且随冲饮过程不断变化。茶汤不仅绵柔，还于醇厚中隐含力道，可于舌间把玩，也可反复咀嚼，还可任其在口中逍遥游弋，冰消雪融。若是你看过赵孟頫秋碧堂刻本的名帖《洛神赋》，一定觉得那圆转流美又遒媚多姿的笔风，与岩韵的感觉颇为相符。
接下来，有股气息如涓涓细流，随茶汤由舌尖浸入上颚、鼻腔、头顶，同时顺流而下入喉入胃入脏腑，直到渗入你的每一个毛孔。“从之，纯如也”，音乐徐徐展开，丝竹管弦和谐交织，茶汤与饮者完美融合，飘然之中，你觉得有股清凉之意由舌间直抵头颅。
慢慢地，这股气息又开始变化。先是厚稠，转而明朗，继而淡雅，有点像傍晚的山峦，层层叠叠，由浓及淡，一层层隐入云间，层次分明又相互交融，隐约中有一份蜿蜒的律动，此乃皦如也。
你很舍不得这感觉消逝，就又嘬一口，准备徐徐咀嚼而体贴之，但是茶汤已经在你舌间融化了，同时一股甘甜的滋味泛起，有水晶一样的纯净。你只好抿住双唇，轻轻呼吸，让那缕幽然的韵味，袅袅娜娜，慢慢消失…绎如也。
郑姐摄武夷山水
正岩极品就是这样，其岩韵会出入于唇齿之间，穿梭于鼻舌之际，同时附着于喉管胃壁，直致令人逸兴遄飞，心旷神怡。品后如闻仙乐，绕梁三日而不绝。因此，我给自己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品过正岩极品之后，三日之内不贪其它，因为没有比较就不受伤害。
据说茶客们对鸭屎香的态度一向泾渭分明，或极喜欢或极不屑。根据《茶之路》里的说法，不屑的原因是认为此茶香媚在外，缺乏内涵。品过鸭屎香之后，我倒没有什么不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正如喝酒吃菜，能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呢？口味不同罢了。
但是鸭屎香真的让我回味起岩茶的岩韵来，那股经历了死去活来碳火慢焙才独有的韵味，实在令人着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许。
市府规定全员核酸，晚上下楼做核酸前，检点了一下茶柜，还有一泡鬼洞肉桂。那么明天就泡它了，尚有岩韵可期待，日子就不会太难捱。
2022/9/2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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