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县的杏熟了,阳高的杏熟了,不时有人撺掇到乡下去吃杏。好,吃杏去!吃了杏,真正的夏天才算开始呢。
当然,这时候去乡下,必得有一场好雨落过,乡下空气湿润清醒,树木禾苗油绿可人,若是久旱的天年,地里的庄稼焦枯,农人的脸焦苦,你是不忍心去的,不忍面对酷热中那恹恹垂头的景象。好在节令正是小暑前后,所有的植物一沾点雨水,那是疯了似的长,仿佛擀面杖插到地下也会生出绿的叶片来,树木发旺、庄稼茂盛,连田埂、坡梁的野草都绿得像地毯。这时候到乡下,最抢眼的一个字是------“翠”,青翠的翠,苍翠的翠,翠格莹莹的翠,吸足了阳光和水分的酣畅淋漓的翠,盛年的妇人胸脯那般饱满恣意的翠。
我们就是迎着这扑面的翠,呼吸着绿色的空气来到阳高的。大杏还是那么的黄、绵、甜,藏在密匝匝的心形墨叶间,像俏村姑的脸蛋。看到此景平时很沉稳的我,一到树下,竟然幻想着如果自己能变成身手敏捷的猴子那该多好,腕上挂只塑料袋,爬到树上。不过,我天生是个笨拙的人,只能先蹲在树下尽饱里吃,那树木本质的清香,那吸足了大地精华的甜和糯,一入肺腑,可慰肝肠!
有人说,挨山靠树的地方,扯块云彩就能落雨,正在采摘的兴头,忽然就落下雨点来,匆匆地,未及人们从树上爬下,雨就变戏法似的又停了。远处山谷里的鸟配合着这景“格哩哩、格哩哩”在叫,半山腰栓着的毛驴也“咴……咴…..”地回应,野趣、自然之趣,真是惬意的很!我忽而在想,如果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亲人健在的话,一定正在蒸韭菜包子、烩葫芦豆角菜,等着我们摘杏回来吃。我站在山上,仿佛闻见了炊烟的味道,农家饭的味道,那是让人内心安适的家园的味道。
这酷热时节,乡下的狗都显得疲惫不耐,蹲在门洞或大树底下,耳朵耷拉着懒得理你,你尽可以随便穿街过巷坐在门洞和农人们聊聊天。农人们的地都锄完了,锄柄挂起,开始歇夏。
勤快的妇人们又开始拾起毛线活或鞋垫,一边拉呱一边手不拾闲地忙活,更多的人则坐在庭院的树下打扑克,茶叶水、炒瓜子伺候着,周围常聚拢着一帮爱红火的人。孩子的们总爱干碍手碍脚的事,举着小木杆在人堆里玩打仗的游戏,被大人们虎着脸哄散,一会儿又涎着脸皮聚过来。年老的人显得沉默得多,尤其是那些老汉们,他们可以一后晌不说一句话,就那样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烟,看杨树叶。远处走过来一个生疏的人影,是卖杂货、卖香瓜的邻村贩子,铁丝、铁皮换碗的,年轻的女人们围拢上去,把碗花花绿绿摆了一地,这个嫌碗口浅了点,那个嫌花色素了点,评判了半天,只做了三只碗的生意。这换碗的人也不恼不躁,好像他原本就是来做瓷碗展览的,弯下腰又把碗归拢到荆条筐里铺好麦草,慢悠悠地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老年人不再热衷于置办家什,偶尔来了卖甜饼的,他们会买几只来解馋。巷子里没人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天,眼神是散漫的,从榆树叶上,落到葵花杆上,再从葵花杆上,落到溜达的一只猪崽身上,最后随着一只追花的蝴蝶飘到云彩上。波澜不惊地,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喧腾,时代怎样快速地流转,城市人怎样忙不停息地奔走,他们的生活节奏一直是这样的,从容地吸一口夹杂了黄杏味道的空气,再呵出一团肺腑的浊气来。没有贪欲、没有心浮气躁,日子一年一年舒缓地度过,从青丝走到了皓首。
他们背靠的那堵黄泥墙大约好多年了,让雨水冲刷得,让风侵蚀得变成了赭褐的颜色,生了暗绿的苔,斑驳得厉害。房子也已经很多年了,门窗和椽檩都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只有街门前的石头被乡人坐得,让小孩践踏得,羊、驴蹭得很是光滑,尤其是门前的捶拍石光可鉴人。
从阳高回来的路上,一路的杏树,可我的思想还留恋在刚才的那片老树林里,我在想:刚才我们采摘过杏子的老杏树这时候一定正趁着暑天卯足了劲地长呢,叶子憋得油绿油绿,明年的六月又是满坡的橙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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