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抛向空中,雪白顺滑的羽毛瞬间铺展开来,每一根羽毛都以一种完美的弧形和排列方式在空中滑行。可我现在像一只颓废的老鹰蜷缩在暗房里。
“怎么样?嘿,又沮丧了。”鸟人在我靠窗的桌子上踱步,丝毫不在意留在桌子上的脚印。
“照我说,你已经把摄影当成了隔绝现实世界的工具,对吧?”鸟人一点也不顾及人类世界的礼数和表面上的宽慰,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直肠子,也明了他直戳戳的话语并不是对我的挑衅。
我沉浸在这种颓废中一个晚上了,哪怕我动一下脚指头就能把自己拉出这种颓废,可似乎动一下脚指头比沉沦在这种颓废里需要多用无数倍的力量。
“得想个法子呀,”鸟人继续说道,“要知道,你是用照相机观察这个世界,你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过它,照相机成了你隔绝这个世界真正面貌的工具了。”鸟人叹了口气,用翅膀尖的羽毛挠了挠鼻子。
认识鸟人是在一个黄昏,那一刻的夕阳似乎散发出了犹如世界末日般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恐惧又难忘。鸟人就是在那时出现在我靠窗的桌子上的,我曾无数次梦到这个情景,直到我分不清那一刻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你该不会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飞的吧?试试,试试。”鸟人刚出现就对我说了这句话,于是,我战战兢兢地伸开双臂,将自己抛向空中……
风好像跟我同行一般快速穿过我的四周和我身上的每一个边缘。前面有一朵巨大的云,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嗖”地一声,我穿了过来,于是,我瞬间掌握了飞行的技巧,自由地在空中飞行,向上、向下、打旋、翻转。
“不错嘛,”鸟人跟了上来,“就是这样。”
“上空的景致很好,你看看,够你拍的吧。”鸟人得意地斜了我一眼。
“是不错。”我小心翼翼地把相机带套在手腕上,生怕它掉下去。
鸟人点醒了我的技能,我拍到了这个世界最不容易拍到的景致,俯冲下来拍到的海上的地平线啦,丛林里一颗大棕树树叶的缝隙里的万种植被啦,在一朵雨云的上方拍到的闪电啦,简直美轮美奂。
但似乎,我被自己隔绝在了高空。
“瞧你,有什么可沮丧的,”鸟人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这可是你自己想做的。”
于是,我越拍到极致的美景就越沉沦。凌晨三点,一头巨大的鲸鱼周身散发着幽蓝的光,它似乎把光传染到了它周围的海水,使海水折射出如宝石一样的蓝光,满天的星辰投下的银光与蓝光交织在一起,空旷的海洋越发显得没有边际。我从巨大的鲸鱼的斜上方拍下了这无人可见的惊人的美景。
“哟哟哟,”鸟人用翅膀上的羽毛夹着照片又在我的桌上踱步,“不错不错,继续,继续。”
这一次,我飞到了一座正在翻滚的火山口,岩浆四溢,灼热把地平线上的天空染了一圈金灿灿的颜色,上边的天空又是晴朗的深蓝。火山口停止了翻滚的时候,夕阳把整片天空照得通红,唯有本是金灿灿的那一圈又变成了深邃的蓝色。万物似乎都止息了,只有天空显现出惊人的生命力,似乎一切都穿梭到了史前。我在火山的侧面拍下了天空渐变的神奇而震撼的一幕。
“嗨,挺大胆的嘛,”鸟人用羽毛搓了搓鼻子,“嗯,嗯,是不错啦,有更厉害的吗?”鸟人望向我。
我又一次寻找和尝试。这是深夜的山林,我敢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它。树木的轮廓在月光下层层叠叠,远山似波浪一般起伏,深沉的幽静焕发出了悬浮在树木间的绿光。太静了,太静了,一种迫人的孤独如绿光一样笼罩在我全身。在这种静里似乎活跃着在白天看不见的生灵,一切寂静,一切又生机勃勃。这该怎么拍?我想快点拍下这时的世界以摆脱孤独又想以最好的角度呈现出这种极致的孤独。于是,我在一株灌木旁仰拍下了这摄人心魄的幽静与寂寞。
“绝了绝了!”鸟人一边踱步一边赞叹道,“实在是太厉害了!”
此时的我像一只颓废的老鹰蜷缩在暗房的一角。
“嗨,有什么办法吗?”鸟人看着我摇摇头说,“还能飞吗?你不会被孤独打倒吧?”
我犹豫不决,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想往下沉沦,哪怕沉沦后是死一般的空寂。我使足力气抖了抖翅膀,它们暗淡又残缺,丝毫没有第一次那每一根羽毛都完美排列,散发着顺滑又振奋的光泽般的气息。
“罢了罢了,”鸟人站在窗户边上拍拍翅膀看了我一眼便飞走了,像它刚来的时候那么突然,又充满着命运的浸染。
我用尽全力走到鸟人刚刚离开的窗户边上,它已经消失在夜空里了,却依稀听见翅膀振动的余声。
我又一次将自己抛向空中,这一次,我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