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朋友,发小。他现在不上学了,在做铝合金制作之类的工作。去年也算顺利出师,心中憧憬万千,与父母亲戚借了些钱租了一块店面自己开了铝材制作店,加工一些铝合金门窗之类的。那店离我家不远,于是学校放假赋闲在家的我就成了那里的常客。
初中未毕业就退了学,“不是上不起,是不喜欢”他常这样说。在我们这儿,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父母也没意见,家里又多了一份收入,何乐而不为。他父亲在工程跟工,每天能赚一百五,为了平常洗漱方便,理了一个光头,上面沾满白灰点子,像和尚受戒时失了手。终日穿一身蓝色工作服。他母亲平时种地,闲时打麻将,在农闲时候出去打工。记得刚退学那会,我朋友在饭店洗盘子,一个月六百块钱,冬天手上都是冻疮,明晃晃的肿胀着,像外面包了一层冰。就在去年,她妹妹也中学未毕业就退学,步了他的后尘到我现在所在的城市当服务员,正经饭店端盘子的那种,没有特殊服务。听他说每月工资差不多一千五,一起的还有同村的五六个女孩。他们在农村算富裕的,就是父母老吵架。他妈想让他爸到煤矿去挖煤,这样一个月可以挣六千多。他爸怕小煤窑安全设施差,保险又谈不上,有生命危险,说什么也不去。于是老人常为此吵架。我朋友去年开店投资了六七万,现在还在填洞,所以他的收入对这个家庭来说算不上正收入。他一个月能挣两千多。这样算下来,全家拼死拼活一个月也有一万多的收入,这在我们这儿算大户。刷的发亮的平房,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门口停着两辆电瓶车,还有一辆汽油三轮,用于送货。
我朋友有一个女朋友,相貌一般,身材有些臃肿。跟他妹妹在一起端盘子,自然而然认识,凑合着好上了。“退学后一定要马上有一个女朋友”,这是我朋友总结的人生信条。他女友遭遇跟他妹妹相似,中途辍学打工,认识了我朋友,有同样的信条,于是就凑合好了。我朋友的母亲知道他有女友后催促着结婚,理由是自己立业了,也应该成家,有一个媳妇能帮着照顾店里,还能帮着做饭,一举多得。我朋友不置可否,只是只是笑笑。他今年十九岁,比我大两三个月而已。
他经常打电话让我过去他店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总感到空。我当然乐意,坐在工作台上与他天南地北地瞎侃。看着他把一根根铝材腰斩,拼成一个个窗户的图形,像小时候玩的拼图。切割机的齿轮飞转,火星朝相反的方向喷出去,像闪亮的彩虹,噪音很大。他抽着几块钱一盒的香烟,大声的唱着港台的流行歌曲,调子跑的很远,然后学着戏子哈哈大笑,声音怪异,但底气十足。我翻着他的账本,蓝色的圆珠笔歪歪扭扭的画着许多窗户的模型,旁边注着尺寸。那种两块钱一本的笔记本已经用完两个了。我问他效益怎么样,他笑笑,说赔不了。他弄不懂纯利润如何计算,我用自己在课堂上学的一点点浅薄的数学知识向他解释。店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既当掌柜,又当伙计。他说现在生意还不大不需要那么多人,其实我知道如果雇人的话又得发工资剥去他利润一部分,于是他一个人从早忙到黑。我时而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戴着黏黏的胶皮手套抬一块块印着憨态可掬的熊猫的大玻璃。我脚步移动的极慢,生怕一个粗心给他碎了。
我跟他送过一次货。一个很小的窗户与门框连接着,就在我们村北面的山上。听说一个家族要修一座财神庙。我帮他把工具一一放到三轮车上,坐在车斗里一手扶着门窗一手攥着车槽。他开的飞快,技术娴熟,由于风很大,我差点被招走。他边开边唱忘情水,声音在分中飘着,听起来有一种像箭划过空气的犀利声,好不快活。到了山下,卸下窗户,我俩一前一后的抬着走。“庙里怎么安铝合金啊,好别扭。”我说道。“他们傻逼呗,庙里是不能用金属的!”他以一副经验颇丰的长者口吻回答者。“管他呢,咱们能挣钱就行了。”我说着这句实话。“这怎么行,这不符合职业道德哈。”他挤眉弄眼的说道。“丫少装逼,讲毛的职业道德啊。你讲道德给人送来干嘛?装球伪君子”我骂道。他哈哈的笑着,点了支烟,呼出一口说道:“完事请你吃饭。”到了山上,看见几个男的正在砌墙,都穿着白色的背心,露出来的皮肤晒得黝黑。一个很小的房子,最里面贴了一张常见的财神像。我认识他们,都是一个同姓家族的,与我朋友的爸爸一样都在外面打工或是做买卖。见了我们打声招呼继续干活,有人看见我,问我是否也辍学跟着学铝材加工,我摇摇头说闲着没事出来逛逛。那人以很神圣的口吻跟我说:“念书好啊,念完书考大学不用受苦……”他的话我从父母的口中无数次听过。可我清楚的记得,他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在外面开挖掘机。我朋友技术已经很娴熟,窗户安装的很合适,众人交口称赞,说他爸养了个好儿子,这么小就能创业了。我听了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就像财神庙里安铝合金一样。
下山的路上我朋友很高兴,因为他又有了一笔几百块的收入,投资开店的本金又回去一点,他又给洞里撂了一铁锹土。一个劲的唱歌,哇哇的,声音更大。回家的路上三轮车开的快飞起来了,灌了我几口热风。到了他家,他妈妈正在看一个反赌之类的综艺打假节目,嗑着瓜子,穿着廉价的睡衣坐在老板椅上津津有味。跟前坐着一位婶婶,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进门时我清楚地听见她说:“要让我儿子看看这个节目,防止他以后赌博……”我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她在三伏天与一伙男人在树荫下筑长城的景象,忽然很想笑。我朋友去了下厕所,回来后在床底抽了两支啤酒,递给我一只,我没拒绝。他妈白了他一眼,问吃饭么?我朋友摇了摇头便坐在凳子上用牙把啤酒启开,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他妈妈从电脑边起身,硕大的身躯显得很吃力,椅子像刚摆脱了压迫一样吱吱呀呀的响着。我朋友坐到电脑旁打开一部很久以前的香港片开始看,我从演员的服装中判断出这部电视剧够烂。其间,他接了一个电话。
两集电视剧看完后,我已是昏昏欲睡。啤酒也见底了,头脑中有点眩晕。显然,我朋友也看倦了,拉着我出去,没跟他妈妈打一声招呼。他换骑了电瓶车载着我向店里驶去,天气依然炎热,空气闷闷的。到了店里,有一个年龄装束都与我朋友相仿的青年站在那里,看见我们就笑了,牙齿上都是常年不刷牙粘上的黄垢,眼睛极小,牛仔裤前面拉链还开着,红色的内裤露出一条线。我朋友笑着说他速度够快,这么一会就到了。原来这青年算是我朋友的师兄,以前跟过一个师傅,经历相似,现在也在不同的地方开了规模相似的店。
寒暄一会儿,谁也没有提议三人很自然的来到旁边的一个小饭店。坐下,点了菜,再次要了啤酒。我朋友出去买了一包烟,我们俩在里面坐着。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已经建立了初步友谊,神侃着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吹牛扯皮聊女人,不时骂两句政府,哈哈的笑着。等我朋友回来,我们开始吃饭。其间包间里发出大笑声若干,骂娘声若干,碰杯声若干。 一个多小时后,三人酒气熏熏的走了出去,依旧大笑着大声说话。太阳照在发烫的脸上,像给热锅盖上贴了祖传膏药。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早已歪三倒四,我还勉强撑得住,于是我便理所当然的成了司机。骑着一个限载一人的电瓶车后面坐着两个醉鬼向县城的另一方向驶去。一路上很不安生,两人时而大笑时而互骂时而唱歌,搞得路人纷纷看我们。我顾不得什么只管往目的地飞速驶去。我朋友靠在我背上,用手抱着我的腰,我以为他睡着了,忽然那混蛋在我咯吱窝里挠了两下,我是最受不住痒的,笑的差点摔倒。我回过头向他骂了一句,他格格的笑着,嘴里喷出一股啤酒与肥肠混合的味道,很臭,却有一种亲密的味道。
我朋友的兴趣是溜旱冰,我喜欢台球,幸好有一家娱乐中心两项都有,于是我们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我朋友轻车熟路的向溜冰场走去,东摇西倒。我与另一位朋友开始切球。我刚进了两颗又看见我朋友走了进来递给我一个皮夹,说是怕掉了。我 打开看了看,有几百块钱跟储蓄卡身份证名片什么的。如果真丢了,他这一年可就要打水漂了。“看来他还是挺清醒的嘛”。我笑着对另一位朋友说。顺势又进了一颗球,声音清脆,像一面刚制的的牛皮小鼓。那位朋友的台球技术明显很弱,我不一会就赢了三局,我调侃着他说他光顾挣钱不会娱乐,他哈哈的笑着。台球厅的老板从里屋出来看见我跟我打着招呼,我笑笑。他是这一代有名的混子,初中辍学,现在经营着一家集网吧溜冰场台球厅于一体的娱乐城。我们有时间就来这里切球溜冰,很快活。
那天是七月六号,高考的前一天,我在打球时还在想着我明年也就要高考了,高考完后怎么办干什么之类的问题。玩了有一个小时,天快黑了。我们下到溜冰场所在的地下室,里面放着很大的迪厅乐,震得我耳膜一颤一颤的。场中间悬挂着一只巨大的彩灯,不住的旋转,红黄蓝绿各种颜色的光圈在整个昏暗的地下室里四处游走,很耀眼。晚上人很多,都是些十七八岁的男男女女,染着头发,穿着很时尚的衣服。女生画着很庸俗的浓妆与男友牵着手飞来飞去,速度极快,脚下像刮起了一阵风。人群中最闪亮的就数我朋友了,虽然他没有女生的手可牵,但他无疑吸引了众多女生的眼光。只见他倒滑着,像武侠小说中的凌波微步,在熙熙攘攘的拉手男女缝隙中穿过来穿过去,丝毫不粘别人的衣服,像一只矫健的蝴蝶。他从一对男女身边穿过时故意忽然斜了一下身子,做了个假动作。于是那男的手忙脚乱以为要撞到他,结果摔在地上,让跟前的人哈哈大笑。那男的窘迫至极,连忙爬起来拉着自己的女友往角落走去,颤颤巍巍的。我们两个坐在外面休息的椅子上捧腹,骂他一点都不懂得爱护小朋友。在我们跟前有一对恋人拥抱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女孩的头深埋在男孩怀里,男孩抱着她手在背上不住的游走。另一位朋友笑着骂了一句:fuck。
我们玩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很大。天气变得凉爽些了,微风如水。朋友酒已经醒了,一身臭汗,说什么也不让我载他。把背心一脱扔给我跨上电瓶车,大声唱着。回去的路上他骑得很慢,由于路灯不亮,差点撞死一条过路的狗。我们齐声骂了句:畜生,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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