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放假,我收拾了几身衣服回了家。本来想出去走走,但想到小长假出行的惨状,立即打消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大概是老了吧,好不容易的闲暇时间只想待在家里,听长辈唠唠嗑。好像觉得,只是坐在旁边,也不插话,就离生活更近了些。这次回家,无意间听见母亲说起,以前老家大院里那个疯癫的女人,死了。
说起这个女人,论辈分是我奶奶那辈儿的人。但是我们院里的孩子,都是直呼其大名。她名叫张银凤,名字取得是大富大贵的格局,人却和名字相差甚远。对她的记忆,要追溯到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那年村里修路,各家各户都派出劳力。大人们正干得如火如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女人来讨口水喝。村里心思活络的大有人在,一听她谈吐就知道这个人存在智力障碍,几家一合计,就把她塞给了本家里一个瘸腿的光棍。当时人们是如何考虑的我已无从得知,现在想来,大概是受封建思想的荼毒,觉得能生育,能给家里留个后就很好了。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一个傻子和一个瘸子组成了一个家。丝毫没有考虑以后几十年的血雨腥风和人情冷暖。生活哪儿那么容易,他不会因为你是傻子或是瘸子就手下留情,该经历的,一分不少。也许是上天垂怜,他们家的人都很少生病,又也许,是人在那样的条件下生病了也只能硬扛着,久而久之就磨练出了顽强的身体。靠着两间小破屋和一间底下是猪圈的阁楼,日子硬是就这么过了下来。
生活在许多个日日夜夜中显得无聊冗长,关于这家人的事我许多都已经记不清。其中他家的孩子出生,大概是算一个坎吧。当年,院里一共有四个孩子出生,他家一个,我家一个,其他两个是堂弟堂妹。因为是跟我弟弟一年出生的,所以我印象尤为深刻。听大人们说临产了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我一个半大孩子不知道没钱进医院生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如今,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知道每个女人生孩子等于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再回想当年,竟然无话可说。最后是怎么平安把孩子生下来的我早已记不清楚,只是记得,她在家里那张黑黢黢的床上躺着,痛苦的哀嚎声让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都想得起来。生孩子是一个难关,可同样,养孩子也是。普通人家正常的开销,对于他们家来说,都是难关。每一天,都在踩着难关生活,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除了身体好,一无是处。是的,没有寒门贵子,没有绝处逢生,没有咬牙苦读。试问,一个孩子生下来,没有人教他走路,没有人教他说话,也没有人教他读书,他要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生活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啊。他给了你一个残缺不堪的家,还会给你压上一重又一重的高山,谁不是在负重前行啊。
那个女人,在生完了孩子之后,没几天就下床了。母爱在一个傻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挺过那些艰难的时刻,只是看见她出门的步伐坚定有力,回家的时候满脸欣喜。后来才知道,她是去外面捡废弃瓶子,拿去回收站卖了钱,再带回家交给瘸子贴补家用,孩子就是这样养大的。有时候我会想,谁不是在生活这个漩涡里苦苦挣扎,而上岸的人却少之又少。
时光带着苦难到来,又带着苦难离开。我们家,也要搬了。那个院子里,后来就剩下了那个女人家一家三口,寂寞难堪又无可奈何。不知道她们后来是如何生活的,总归都是在变好。搬家后的有一年,我听说女人得了急性阑尾炎,在家足足疼了两天才来了人把她送去医院。这个病我两年前也得过,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其中细节我不甚清楚,但可以想象处处面临的慌乱和无措。多少悲悯无边,让人叹息难过。我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苦难,时刻都有人在承受着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的重击。仅靠一副身躯、一双手,就要抵抗雷霆万钧。
太难了啊,生活本身就是个无解命题吧。我们这代人成长起来了,带着长辈殷切的希望和祝愿。而当年那个年轻的来讨口水喝的女人,也渐渐老去了。拾荒十几载,她变得更加糟糕,人人避之不及。除了糟糕,我不想用其他的形容词来描述她。我想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对苦难冷眼旁观,多得是自顾不暇。当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背负很多期盼,注定的是,最终我们都要独自上路。
听说女人在初春四月份离开,死在家乡的小河边上。清晨天亮被人发现的时候,身边一个麻布口袋里装满了塑料瓶子,在不远处的河面上还漂着一个。我还听说,她出事的那个地方河水很浅,又是在台阶上,几十年大大小小的苦难都挺过来了,谁都没想到带走她的,竟然是一个塑料瓶子和几阶河水。围观的人很多,都唏嘘不已。大概是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时节,平白无故添了几分伤感。我经常会想,她失手扑进那几阶河水中,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挣扎。呼喊无声,是否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消失,不为人所知。或许,我更愿意相信,她本就是天上下凡来历劫的仙女,尝遍人世间的酸甜痛楚,最终飞升上神。天上几天,人间几年,这样一算,她也只不过在人间待了短短半年。我真诚地祝愿她,在天上当个美丽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落半点尘埃。
谨以此文,纪念家乡那个苦难了半生的女人,希望她知道,这个世上,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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