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逆行
这样一日复一日不行,已經一年多了,那裡还有尽头啊!端维做为知青先進代表到县里开会去了,我不稀罕什么革命的光荣名称,反正我也是四类分子子女,这类荣耀我也沾不上边。我应该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不能把青春芳花浪费在这里。” 怔了一会儿,想过权衡之后,她决定回城里一次,找找回城的门路。
回到家里,父母心疼的望着女儿,人瘦了,晒黑了,手脚都有伤痕,赶紧做些好吃的给她吃。
天真活泼的女儿似乎变得有些生疏,过去经常滔滔不绝和母亲唠家常,和父亲撒娇,现变得沉默寡言,经常自己一个在想问题,一年多没见了,虽然还是一个小女孩,但性情已经全然不同了。
“女儿,在哪里苦吗?生活适应吗?有什么需要吗?”妈总是唠唠叨叨的问个没完。
“妈,没事,都好,别担心了。”盈华总是迴避着安慰她,但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实说了,父母肯定担心。
但生命中的这个坎该怎么过,如果一直那样下去,自己什么前途、命运都毁了。
她想起当年有女同学办了病残证明,不用下乡,有个男同学本来牙齿就不好,又硬拔多了几颗牙齿,十几岁孩子象个老头也办了病残。我是否可以考虑也想个办法。
有个表哥做医生,问问他,可能有办法,说不定,搞个病残证明回城来,这时代老实人吃亏,班里有的同学父亲是军人干部,还不到十八岁就当兵去了,有的干部子女下乡还沒几个月就调回来了,按规矩老老实实呆在农村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呆子。
在医院里,表哥很热情的接待了盈华,当年盈华在宣传队里表演,他经常去看,常常向人夸耀自己有个漂亮的能歌善舞的表妹。
盈华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处境和困难告诉了表哥;“我真不想回去,也很茫然,不知该怎么办,我不想一生在土里滚在泥里爬,这不是我要的人生。”说完之后,她一脸黯然。
“只有二个方法,一是随便挑个男人委屈嫁了。二是想办法搞个病残证明。”
“嫁人太早了,我才十六岁,再说,不是我喜欢的,我一定不嫁,否则,將自己苦一辈子。再说办病残自己也不想缺胳膊缺腿的,有没有什么最好办法。”
“听说,肾病三个加號都可以当病残,但你又沒浮肿症狀,就驗血你也很难通過,我是外科醫生,給不了證明你。”表哥皺着眉头想了一下,说;“或者这样,你去找我同事黄医生,这人心地善良,肯帮人,你去时自己带瓶酒精,在采血时滴一点進去,使血液稀释,这样可以给个假象。”
第二天盈华自己准备了一点酒精,采血样时用酒精把手擦干淨,当血滴進器皿时再一点酒精滴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因血滴得太多了, 可能误事,心里忐忑不安的等着医生报告。
黄医生来了,穿着白大褂,拿着化验报告,一脸严肃对盈华说;“你就别说什么肾病了,到底什么事?”
盈华发现被揭穿了,自己唯一的希望都落空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真想大声痛哭,但是这一刻她还是克制自己,因这是最后的希望,只有黄医生能帮忙,她选择拉着黄医生的白大褂哀求他。
“黄医生,上山下乡痛苦生活我实在受不了,自己确实无法忍受艰苦生活,我沒有似有些人有后台照应,可以很快调回城,我是四类份子家庭,只能一辈子呆在农村,你也是有儿女的父母,求你能同情、帮忙。”
黄医生是个鬓发斑白的老医生,他从来没有在医疗报告上做过假,今天这事让他迟疑了,他知道三个加号对一个女孩子的前途至关重要,但如果造假打三个加号有违一个医生的道德准则,不打三个加号却又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前途。那些利用权力,把孩子送去参军,把孩子很快送大学或调回城的人何偿不是造假,上山下乡本身就是一种革命的造假……医生救人本是救人责任和道义,如果不打三个加,自己良心上没法过,这件事会一直搁在心里,就毅然提起笔打了三个加号,递给盈华,说;“记得,千万保密!否则会出乱子。”
盈华喜出望外,连声道谢,似获得新生命般的狂喜,飞也似跑回家告诉爸妈,一家人整夜高兴得合不上眼。
说也奇怪,竟没有人质疑她的病情,让她顺利通过所有手续,让她顺利迁回城市户口,只有同吃同住的知青们知道内有乾坤,但这世道,有后台,有本事疏通关系得方便之门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心里只能羡慕,谁还相信什么“上山下乡干革命。”的屁话。
六个人一起生活,已形成一种平衡, 突然被打破了, 本来固若金汤的一道生活樊笼,盈华冲出去了, 一种希望被喚醒, 一种不甘在骚动,一种失落的情绪在滋长。虽然大伙口里不说,但愿望想化成实际行动的思想也蠢蠢欲动。
盈華一种患难后的平静和安然,失去又复得的一种温暖和安全感,使自己的生命又充满憧憬和希望。
但回到城里,新的问题又来了,是个病残者,那里找工作?总不能整天呆在家里,靠父母养她,是时候应该照顾和回报父母了。
她整天东奔西跑,希望能找份工作做,再怎么辛苦都不怕,农村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干过了,只要肯请她工作就行。
那天她走到一个建筑工地,看见工人正在砌砖墙,就问工头;“你们请人吗?”
那工头正用泥灰抺墙,蓬松的头发上黏着一块泥巴,脸被太阳晒得老黒的,皱起浓厚的眉毛打量了一下这小姑娘,喑哑的声音说;“搅拌泥灰,递送泥灰这小工活你行吗?”
“行,行!我什么都做过了,只要你请我。”盈华迫切的眼神望着他。
“那你就来吧,一天八毛钱。” 工头不怎信她,反正缺小工,不行明天叫她滾就是。
盈华二话没说,赶紧操起锄头,帮着搅拌泥沙,又勤快的为师傅递上泥浆。她从来没有一天可以挣过这么多钱,这些师傅们也欣赏她做事勤快、负责任,而且一个几乎都是男人的工地,多了个美貌的小女孩,一下都生气了许多。
尽管一身泥水一身汗,工作辛苦没关系,只要是自己心甘情愿,不是受到强制和威逼,并有适当的报酬,盈华认为可以接受,当然,她想自己还年轻,应该是学习的好时光,但大部分的大学都关了门,中学已经超龄回不去了,只能在业余时间看些书,学点知识。
很快在工地上混熟了,有朋友介绍她做油漆工,工资高,她答应了,并很快掌握了怎样油漆,怎样调色的技巧。不久,那朋友因有另外工作做,整个油漆工程就交给了盈华。
回城将近二年,盈华还没十八岁就当上了老板,这令她又高兴又紧张,她沒忘了那些共同患難的同队”知青” ,把他们都叫回来帮手,大家都很高兴,可以回城里工作,虽然户口还在农村。
只有端维回不来,她已被当成知青样榜经常要去开会,做报告。这可把她妈急死了,都二十岁大姑娘了,连男朋友都没有,整天要去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她跑了几趟村党支部,哀求村书记;“我只有女儿,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在新彊。我已经老了,身边沒人照顾,求你们行行好,让我女儿回家吧!”
“那可不行,你女儿已经是我们县里知青的样榜,若她回去,影响不好,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就会被说失败,这责仼我承担不起。”书记道明利害,端维她妈也只能流着泪回去。
在盈华统领下,知青个个做事都很卖力,就怕工作没了,盈华压力更大,她要到处去找工作来做,到工地、学校、机关、部队......到处找生意,因知青们等她发工资, 有的还要帮养家。
没过多久,金铃的父亲的冤假错案给平反了,回到领导岗位,很快金铃也上了工农兵大学。
好朋友楊哲明也当兵去了,卢明亮自己准备創业,摆地摊做小贩。
这时,一个舞剧团正来城里召生,盈华喜欢跳舞,自己长得标緻,又手长腿长的,适合在这行業的发展,就去报了名,还好自己早些年在宣传队里有基础,并经常有练功,但要在几百个报名者中脱颖而出是不容易,没料到,她真被选中了,十九岁了,自己终于有了一份正式的职业。
她把生意全交给了林国枢,因这人工作负责任,勤奋好学,在农村扑山火其间,有一次还救了她。
那次山林起火,中午公社组织了各大队人马上山扑火,知青也被要求参加了,大家都不专业,也沒经验,看见有那里有火都往那里冲,每人提着一把割草刀,钻过浓密的杂草和密林。走近了才发现自己被山火包围,大松树着了火,几丈高的火焰燃烧和呼叫着,风向不停转移,那热风卷着灰烬,呼呼的扑向他们,离几十米都让人烤得喘不过气来。得赶紧逃生!已经是黑夜了,周围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大伙似盲头蒼蝇,只能往山下跑尽快逃命,荆棘丛生,看不见下面的路,为了不被烤死, 披荆斩刺,只能拼命跑,盈华一个不小心,跌進一个坑里,脚葳了,正在剧痛和惊恐之间,国枢不顧自己危機冲过来,跳進坑里,背起她就跑,脸和手都给锋利如锯的茅草割伤,裤子被荆棘扯破了,坚持着把她背到安全的地方,哲明接上背,轮流背着她回宿舍,让她能死里逃生。
她始终忘不了这个救命之恩,今天把整个生意让给他,也算一点报答。
林国枢在知青里是年纪最大,是个沉默寡言的实干家,只有他拿的工分,可以以和当地农民全劳力的比肩,干起活来,他似乎不要命的,人家都不知歇了几轮,他似乎上足发条的机器人,锄个不停。让他用大砍刀劈田岸,他削得整齐又干净,犁田,他一会儿就上手,把牛驾驭的服服贴贴。挑担子,村民挑多少,他也要挑多少,肩膀肿得又红又高,从没哼一声。
当自己一个人时,经常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他自己才透露,父亲当年向政府提些意见,被打成右派,劳改了几年, 回来后又找不到工作,前些因年想不开,自杀死了。母亲是个教师,又要教书又要照顾弟妹,社会和经济压力大,曾向他透露也不想活了,他很害怕,每天努力读书,希望能考上大学,到时可申请点補助金,读完大学,能帮母亲负担家庭。沒想到已经读到高三了,学业曳然而止,父亲曾是建筑工程师,自己也想继承父亲的事業, 准备大学读建筑,但”文革” 和上山下乡, 让他希望和理想都破灭了。
村支书常对他说;” 出身不好, 就要脫胎换骨, 要以自己的革命行动,证明自己已经背叛了你家庭出身, 一心一意跟党走。”
这令国枢很反感,他很讨厌这祥的说教,在他的伤口上洒盐,还自以为是。
上山下乡时他很节俭,一双从城里带来的鞋破了,也舍不得买,穿自己编织的草鞋或者经常赤脚。头发长了也舍不得花钱剪,就让维端当练习,把头发剪成高高低低的也不介意。他想省下一点钱给母亲家用。
所以,当盈华为他找了工作,让他能倒流回城,并能掙钱帮助解决家庭困境,他心里非常感激,也很敬佩这小妹妹的能力和胆识。
她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艺术人生,每天练功排练,学习基础理论,到处演出。由于她美貌和才智出众,很快,许多人都喜欢她,欢呼声、赞譽声,鲜花和追求者也蜂湧而至。
她烦恼了。
她们团长胡艺嘉自从把她召進歌舞团里后,就对她特别好,非常照顾她,常献殷勤,主要的节目都由她担綱,报幕员也由她出任,每到一地演出,男女演员都住宿舍,只有她住單人房。
盈华多次推托不想主演,团长不肯,认为盈华是这团的招牌明星,担心沒她出现,卖坐就不好 。
做女人的很敏感,他知道团长对她有意,只是还没提出来。当然,跟着他,将衣食无忧。但是,张团长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四岁小男,她不屑这样做,甚至讨厌,但在他团里工作,很难躲开,只得任他去,他想殷勤他的事,除非工作,一般都避免与他接触。
有次到云南部队慰问演出,她在台上唱歌,下面鼓掌声不断,正要谢幕,发现一个年轻的军官拿着一束鲜艳的鲜花走上台来,她怔住了,不是别人,正是哲明,两道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笔挺壮实的骨架,一股軍人清新而又充满魅力神情,众目睽睽之下,盈华真有想拥抱他的冲动,但他知道,这会造成弥天大错,这是部队。她接过花,搂在怀里,哲明竟向她行了个標准的軍礼,她知道这花和军礼的意义,也只有她理解得最深刻。
当年上山下乡,他俩年纪一样,爱好相同,郎才女貌的,大伙儿都说他俩是“金童玉女”,虽说二情相悦,只是年少,谁也没说出口,直到哲明到了部队,入了党,俩人才没經常书信来往,因为盈华家是四类分子,再也不可能和她结婚,他既然选择入了党,这份感情也只能放下,但他的心,何偿不是常想念着她。
盈华也明白,哲明应该追求他的目标和理想,也理解和体谅他,如果,不放弃对他的追求,那是自私的,将会使哲明前途尽毁。出於真心不自私的爱,她选择了理智的退出,但哲明一直是她心里的所伤痛的爱。
虽然,彼此之间沒说过爱字,但这爱已超越了一般自私爱的认识和局限,化成了更纯洁和更深邃的祝福和希望。其实爱情不存在什么失败,相爱时有过的真诚、付出、温暖,并不会因为最终没结婚而抹去。
后来,哲明在部队医院里也有了个女朋友,所以没和盈华来往,盈华也理解。
歌舞团演出后要走的那一天,哲明来了,手上拿着个小盒子,送给盈华;“这给你留着纪念。”
盈华有些诧异和心跳,她担心哲明送贵重礼物,又怕是金项链或戒指之类的东西,那是很奢侈的东西,大家的收入都不是很高。
“这是......”
“你打开看看。”
盈华打开盒子一看,惊呆了:一枚中越边境反击战勋章。
“这是从我参加中越反击战血汗换来的,给你做个纪念。”哲明轻描淡写的说。
泪已在盈华的眼眶里打转,她紧攥着那小盒子;“我一定会珍惜,这是用你生命换取的,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谢谢!”
俩人紧紧的握着手,“你的世界永遠有我的祝福,你每天都在我的脑海里,真的。”哲明认真的说。
這使盈华心里感到一阵的痉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真想不顧一切,拉着哲明一起走,到天涯海角去。但这一切巳经不可能了,只能無言相對,把對方的这刻永遠記在腦海裏,直到团长催促歌舞团的车要开了,俩人才恋恋不舍的挥手告别。
回头望着哲明的身影,她想起农村时,哲明常无微不緻的关心她,每当农忙收工时,每人都要挑一担湿谷回家,山路崎岖,田埂湿滑,天色已晚,盈华走得慢,哲明总是赶着把自己的挑回谷㘯,回过头再帮盈华挑。当盈华有点小感冒,他比谁都急,到处找药、找医生。有时去偷摘水果,最好的总是留给她......盈华心里明白,心怀感激,常为有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欣慰。
哲明也回忆着,當年夏天农忙季節,早上摸黑出門,晚上看不见路了才回來,他負責打谷,一塊地割完之後要換另一块地,他抬着打谷机,低头看不見路,腳下踩中了一块锋利的石頭,腳底板被割得鲜血之流,荒山野嶺的,無法止血。盈华幫他按住穴位止血,并拿出她新的手帕幫他包扎,然後,扶他到泉水边幫他清洗,陪着他回宿舍再幫他重新上药包扎好......他們之間的友誼是這樣建立的,怎能不让人珍惜和思念。
十三.坎坷之路:2.創業
日子一直这样,忙忙碌碌,东奔西走的过着,有一次歌舞团到靠近香港的广东东莞演出,闲暇时盈华出来逛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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