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仿佛被粗心大意的胶片剪辑师剪掉了2020年至今的所有片段,巨浪瞬间将我从凶险的海域送到浅滩,穿过凶险暗礁与不怀好意的恶鱼,我挣扎着爬出水面,踉跄着在砂砾上留下一排弯弯曲曲的脚印。
三月的东南亚被热带大陆气团控制,这是一个不能用雨来掩饰泪的世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咧开嘴笑得愈发大声,仿佛最后都能将悲伤给骗了过去,欢乐和悲伤手牵手一起在艳阳下晒的黝黑,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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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一角,那个小哥和着悠扬乐曲轻快的拍打着羊皮鼓,夜风与旋律,鼓手与听众的心情混成醒目的音符,跨越了生活地域,习俗,经历却依然能在某种意境中达成共识。
那面鼓,上面印着梵高《星空》的中间部分,没有了醒目的月亮与阴沉的黑柏树,那些星星得以挣脱束缚,将那些自由奔放的情绪燃烧成最绚烂的色彩,就像在歌颂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里有灯火与教堂尖塔;地平线和群山;还有破出黑色帷幕的璀璨群星。
思索一番后,我买下一面小鼓。回去后我盘腿下,用小哥所说的“弹性的手”拍击鼓面,拍击时如果不能一击即收,拍出的声音会是硬梆梆的和死物一般,而如果掌握正确方法,声音则会带着些许震颤回音。然而当我掌握正确的击鼓手法后,无论拍击多少次,都无法还原出那晚,让夜风和旋律交融,让星星挣脱束缚的鼓声。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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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枝干藤蔓,太阳想要将光热毫不吝啬的投放给每株植物,仿佛吹奏起生命号角,每根枝干都伸出手;每片叶子都探出头;朝着天空最蔚蓝的那块。
热带雨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窃窃私语着那个词,生命,生命,生命!
过于贪恋光和热,雨林中最高大粗壮的那批树纷纷撑开冠顶,交织成一张绿色的大网,密密麻麻,只留下些许微光投影。
由极致的生之欲土壤孕育出的,是那样残酷贪婪的法则。
为争夺那些巨树留下的残羹冷炙,从根须到树梢,每一处都极致惨烈的战场:每株相近的植物都张牙舞爪着,毫不留情的的纠缠,挤压,厮杀。
最终败者腐朽回归泥土,胜者获取生存空间与养料奋力生长,以期成为能尽情吸收阳光的巨树。
“这里挺好的,我想在这里照。”
同伴欣喜的看着那处苍翠繁茂的绿地,地面横着段巨大树干,在它旁边,另一棵树垂下藤蔓,似在哀悼,又似在无声夸耀。
选好角度,镜头聚焦,少女坐在绿色帷幕下,千百植物化作绿毯,腐朽枯木融为御座,日光阴影铸成桂冠。
霎那间光影斑驳,无意无须争抢,仿佛置于聚光灯下,人类成为最终赢家。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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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断攀升至顶端,四周越发灼热的时候,风及时送来恰到好处的清凉,绿叶摇晃好似散落的绿色拼图,天空背景下树枝生长的方向像极了叶片的脉络。
如果未曾身临其境,很难在地图上想象出那小小的一块绿色究竟代表着怎样广袤繁盛的树群,那一颗颗高耸入云的巨人,昂首挺胸的俯视大地,就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这是就地图上临近边界的那片森林。在它的东面,是丰沙里(phongsali)的连亘群山;而那条从g8511分叉出的腊满高速就像一根细小根须竭力朝西南延伸,最终在环绕琅南塔的大片山地停滞生长。
地图上,道路在边界截断。我抬起头朝着远处眺望,绿色王国的疆域一直延绵到了天际线。
从看到近在咫尺的边界开始,心中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念头。
就像是儿时夏日百无聊赖的午后,极不情愿的被撵上床午睡,眼睛却死倔着不愿闭上,从平躺的那个角度斜眼望向窗台只看得到那片湛蓝的天空,偶尔或许还会有一两朵懒散的云飘过。那时,窗外一切全变成了神秘未知的存在,世界由现实规则的构造转换为想象力的延展。那是一种翻过故乡那座小山坡,就能看到大海的错觉,在孩子丰富的幻想面前,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
但现在有所不同,太多事物都被标注定义,此时此刻在我所知范围,山的那边依旧是山,再往后,是丘陵和更大的森林,在然后是另一座城市。
当那座山在地图上被标准定义,那座山后面便不再有海。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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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看到了湄公河,并且十分惊讶它的湍急与活力。
那浪花打着旋,仿佛每一道波纹都跃动着,欢呼着推挤前浪。它们争先恐后的顺流而下,连夕阳也无法让它们暂缓脚步,那是一条沸腾着生命的河。
突然间,仿佛找到某种媒介,被定义所束缚的想象突然被那条河流冲破。
我看到那条河,即将穿过雪山高原,穿过平原森林,穿过崇山峻岭,奔涌而下,在阳光最明媚的某天,一头扎进南方大海。
千载万载,这条河重复着由源头奔腾入海的壮举,森林中那些骄傲巨树和它比起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孩,它跨越了时间与空间。
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我能有幸亲身穿过那些雄伟壮阔的地势地貌,当那些地点不再是一个个空洞的符号,用眼睛去记录,用脚步去丈量,用心灵去描绘,最终完成那个世界的绘卷。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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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旅途中的一个夜晚,我和同伴走过夜市时,一段旋律突然响起,随即被鼎沸人声撕扯的七零八落。当那旋律断断续续的匍匐至耳边时,我想要驻足倾听,它却化为幽怨的呜咽消散在风中。
本以为风带走了唯一的线索,停在原地的我却突然想起了那首段旋律属于哪首歌。《乌兰巴托的夜》。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谭维维唱的那个版本。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那么静
连云都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的世界改变了什么
我们的世界期待着什么
我们的世界剩下些什么
我们的世界只剩下荒漠
穿过旷野的风 你慢些走
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
本以为哀愁早已被远远抛在边界之外,这首歌却使得那些纠葛思绪再次蠢蠢欲动。从那一刻开始,脑中始终徘徊着那段旋律,直到旅途结束也没有停止。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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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相信我的预感。那是种与生俱来的,出于某种极端的自我意识而形成的感知,对于某些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征兆,在我眼中都异常醒目。
距离杀死那个痛恨不鲜明的自己还有多远?距离彻底被麻木顺从吞噬还有多久?
溺水之人总是幻想着能凭空获得绳索,殊不知紧握在手的不过是漂泊浮萍,用力拉扯,便与之一起沉入深渊。
这里不该是作为逃避的伊甸园,退去的浪潮终将更加汹涌的归来。
不同于泪流出便被海水同化的深渊,这是一个不能用雨来掩饰泪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改变了什么?
我们的世界期待着什么?
我们的世界剩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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